快到六月底,冯茹带柳絮往绣庄核账。冯茹和杜暄的这间铺子,租在东大街繁华处。是个铺面不大的两层小楼。一楼做了铺子,卖些新奇的苏绣扇面、汗巾、摆件等小东西,也有日常穿的衣袜鞋履。大件的绣品如凤冠霞帔、屏风、帐子则要提前定制,并不在铺内摆出。二楼做了徐掌柜的账房和休息处。
冯茹下了车带着柳絮从后门径直上了二楼,徐掌柜已在二楼恭候多时。见冯茹和柳絮来了,徐掌柜双手捧上账册恭敬的道:“这是六月的账册请东家过目。”
徐掌柜是杜暄乳母霍妈妈的儿子,和杜暄也算是乳兄妹。此人不过二十年纪,中等身材,白净面皮。徐掌柜最初在东大街苏氏绣庄当二掌柜。苏氏绣庄,听名字也知道与苏皇后娘家有不小的瓜葛。杜暄央了徐掌柜几次,加上霍妈妈软磨硬泡,徐掌柜才抹不开面子来了冯茹的铺子当掌柜。
他自恃资历不凡,向冯茹开出的条件、薪金比在苏氏绣庄翻了一倍。冯茹明知他狮子大开口,但一时间想要寻到个与徐掌柜资历比肩的人又是难事,便不声不响一口答应下来。徐掌柜便更加不把冯茹放在眼中,以为她不过是手上有几个闲散银子的大户小姐。最初不免的态度有些倨傲。
第一次对账,徐掌柜有心试探冯茹,备好了账册和算盘摆在她面前。结果冯茹会心算,她接过账册,另一手只捧着茶碗,碰也不碰徐掌柜准备的算盘。待眼光扫过账本,已将账上数目算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指出了徐掌柜账上的几处纰漏。
冯如身边的柳絮原来在钱塘就经常帮冯德广拢账,打起算盘来更是一点也不输铺子里的伙计。徐掌柜这才知道了利害。
放下账册,冯茹一边喝茶,一边不紧不慢的问他:“徐掌柜,我们这铺子进货成本多少银子?加了几成利润?定价比东大街上其他铺子如何?这个月进出铺子的客人多少?大多是什么样的客人?铺子里哪样绣品卖得最好?哪样绣品卖得最差?”
徐掌柜绞尽脑汁一一回答,自此便不敢再小瞧冯茹半分。
五月底,冯茹又让柳絮拿了些自制的玫瑰胭脂,放在铺子里专门送给铺子的贵宾。那玫瑰胭脂竟然和大佛寺高档胭脂水粉铺冯记里热销的玫瑰胭脂一模一样。这一招买椟还珠,更是刺激得绣庄生意步步高升。
六月初,冯茹又让徐掌柜将铺子里卖得不好或是利润低的产品渐次换成新绣品,同时抬高价格。至此,徐掌柜见识了冯茹的本事,心中彻底折服,再不敢有半点轻慢。
徐掌柜将账册交给冯茹,转身下了一楼。主仆二人坐在二楼账房默默拢账。房间里只听得柳絮算盘飞舞的噼啪之声。
忽而东大街上传来一片炮竹喧哗、锣鼓喧天。
柳絮停下算盘,抬头“咦”了一声:“怎么?今天有什么喜事吗?”
冯茹也放下茶盏,顺着身旁的窗子往下看。只见东大街上杜家的十几个家丁一路锣鼓一路鞭炮。
“是杜家的人…”冯茹向柳絮道:“去看看是什么事?”
每等柳絮放下算盘出门,徐掌柜便一脸喜气,快步走了进来:“东家,恭喜东家。”
“喜从何来?”冯茹和柳絮对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诧异。
徐掌柜向冯茹一拱手笑意盈盈的道:“听说杜家大少爷高中了。”
冯茹这才回味过来。想是今日春闱放榜,杜家遣去看榜的人见杜明中了举人,一路往回走,一路放鞭炮。
“杜家大少爷中举与我们家姑娘有什么关系?”柳絮白了一眼徐掌柜道。
自从出了雪地红梅图那桩事,冯茹和杜明的关系就变得说不清道不明,尴尬无比。柳絮一听杜明中举,徐掌柜却来恭贺冯茹,敏感得柳眉倒竖立即跳了起来。
徐掌柜兴高采烈的向冯茹报喜,本是想来讨个喜头,不料却白挨了柳絮一顿说,脸上有点挂不住。
冯茹“唉”了一声,斜了柳絮一眼:“大表哥中举自然是喜事。徐掌柜说得没错。”又向脸色僵硬的徐掌柜道:“吩咐下去,铺子里每人打赏二两银子。就说是二东家赏下去的。”
徐掌柜这才脸色微霁,又说了些道喜的话下去了。
柳絮冲徐掌柜的背影白了一眼,替冯茹抱屈:“徐掌柜真是,和杜家表少爷一样太不知轻重了。自作孽,还拖累姑娘。”
燥热的风夹杂着杜家家丁喧天的锣鼓和鞭炮声,透过窗纱吹到冯茹脸上。冯茹看了看杜家家丁敲锣打鼓越走越远的背影,只觉得刚才紧绷的毛孔热汗涔涔。她喉咙干咳,抿了口茶水道:“柳絮,你不觉得那幅画的事情很是蹊跷吗?如果说此事母亲全然不知,我觉得不太可能。如果说已经东窗事发,可母亲的态度实在又奇怪…”
杜夫人这段时间待冯茹多有不同。比起从前的可以拉拢,言语间反而多了几分平时少有的亲切。但宋妈妈最近看冯茹的眼神却有别于以往的欣赏,总带着一丝担忧。这让冯茹十分在意。——她辗转反侧多日,只觉得这不同寻常的平静下面埋藏着硝烟弥漫的暗涌。但到底是怎么回事,却如一团迷雾遮罩在眼前,让她猜不透、摸不清。
柳絮也察觉到了其中的诡异道:“表少爷虽然行为有些轻率,但心计却是单纯。事情出了这么久夫人和舅老爷那边竟然毫无动静,实在匪夷所思。怕就怕有人有心算计,又在暗处…”
冯茹点点头合上手中的茶碗。柳絮说到了她的担心之处:“为今之计,我们只能更加谨慎小心。另外,有机会能和宋妈妈说上句话就好了…”她总觉得,宋妈妈欲言又止的态度很值得揣摩。若是能从宋妈妈那里打听到一言半语,兴许可以拨开眼前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