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铺内算盘声劈啪作响，一个肥头大耳、蓄着三缕山羊须、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站在柜台后自顾自的打算盘。有客人进进出出他连眼皮也没抬一下，似乎这些衣着普通的人根本不配当这铺子的客人。
——这就是马掌柜了吧？从前南阳侯夫人的陪房。冯茹心中暗道。
见杜曦身着华服，随从五六，她身侧的冯茹、杜暄虽然妆扮简单也是典雅大方，店小二知是贵客盈门，立即满脸堆笑的将三人让进店内，又口水横飞的殷勤介绍店里的口脂、面脂、头膏等物。
柜台后的算盘声稍停，掌柜看到店小二热情招呼杜曦三人“唔”了一声，似乎终于遇到一个入得了眼的客人。
杜曦随手拿起一只精巧的象牙雕花筒，好奇的在手中把玩。
店小二笑眯眯的道：“姑娘好眼光！这是店里最新进的洛儿殷口膏，颜色鲜艳动人，比宫造的还要好上百倍。价钱也不贵，才二十两…”
“什么？二十两？”杜曦杏眼圆睁，低声惊呼。倒把店小二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
马掌柜干笑两声，摇晃着滚圆的脑袋插话道：“姑娘，这个价钱不贵了。您身上的银狐轻裘披风，头上的赤金红宝石插梳，耳上的薄金镶红玛瑙坠子，腕上的赤金扭丝镯子，哪一件不要上百两？”言语间果然是个常在上流社会行走，识货的老江湖。
杜曦被马掌柜道破身价，面色一红，带着被人奉承的得意，又有几分骑虎难下的尴尬，还价道：“掌柜便宜点…”
两人讨价还价间，冯茹听见门口传来响动。有威武高大的带刀护卫径直走到马掌柜耳边低声通禀：“夫人来了。”护卫通禀完，又拿眼角冷冷的扫了一眼杜曦、冯茹、杜暄三人，继而摆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态度立在一边。
马掌柜听了护卫的通禀立马抛下杜曦，满脸堆笑的带着店里所有伙计迎了出去。
“哎…你这人…”杜曦的话说了一半就被晾在一边，又被无视，下不来台正要娇嗔，刚才招呼她的店小二从三人身边走过。店小二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奴才模样，刚才对着杜曦殷勤谄媚的笑脸已经全然不见：“姑娘，南阳侯夫人来了。姑娘在一旁稍等片刻。”说罢不等杜曦回答，也抬脚朝门口走去。
杜暄从身后扯了扯杜曦的衣袖，示意她安静，不要惹事生非。
“南阳侯夫人？你们家亲戚来了。”杜曦柳眉高挑，用嘲讽的口气对身边的冯茹道。
冯茹正全神贯注的看着门口，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根本没工夫搭理杜曦。
南阳侯夫人的那顶翠盖珠缨的华车稳稳的落在了胭脂水粉铺门口。一个身着石榴红遍地锦五彩妆花通绣袄，头上别着一点油金簪的婆子立即上前掀起轿帘，探身去扶轿子里的人。
环佩叮咚之间，一个四十来岁，丰颊厚体的贵妇人从轿子里走了出来。贵妇云鬓高耸，凤钗环佩照得铺子蓬荜生辉。青莲色团花玄狐大披风，小半截尾端优雅的拖拽在地上，走起路来说不出的雍容华贵。跟在她身后的随从人数众多，却只听得靴履衣衫簌簌之声。没有半点其他的杂音。
“夫人！”马掌柜脸上堆着笑，腰几乎快要弯到地上去了。
铺子里的人跟着齐刷刷的矮了半截。
“马掌柜！生意可好？”南阳侯夫人微笑着抬手示意大家起来。
马掌柜哈着腰，跟在南阳侯夫人身侧道：“劳烦夫人时常惦记着我这小小的铺子，每年都来看奴才。托夫人的福，生意还算过得去。”
南阳侯夫人听了十分高兴，点点头带着十几名护卫、仆妇往店铺里面走，一时间冷清的门面挤满了人。大街上逛集会的民众见此排场也是纷纷在门口围观。杜曦、冯茹、杜暄三人却被堵在了铺子里面。
杜曦愤愤不平的悄声嘟囔道：“有什么了不起…”
冯茹听不到她的抱怨只觉得自己脸上发麻，手脚僵硬，手指尖攥在掌心中不住的发抖。
杜暄注意到冯茹面白如纸，关心的问她：“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不好？”
冯茹摇摇头，呼吸急促，一双眼睛仍旧一眨不眨的注视着门口的动静。
马掌柜亦步亦趋的跟着南阳侯夫人和十几名护卫、仆妇后面。刚刚走到店铺中央，就听见铺子里一个女孩高声道：“这里的胭脂水粉也不过尔尔，还不及我们自己家里做得好。”——声音清亮悦耳却因为紧张而绷得紧紧的。
杜曦吓得一个机灵，扭头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不知什么时候冯茹已经侧过身，微笑的指着杜曦手中那只精巧的雕花象牙筒，笑着与她说话，对南阳侯夫人的大阵仗熟视无睹。
“四表妹…”杜暄急得背上顿时出了一层薄汗。
杜曦微微一怔，不解的望着冯茹。冯茹却朝她坦然一笑，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戏谑。杜曦心底那团叛逆的小火苗受到了挑逗。她回想起刚才马掌柜轻视的态度，那团星星之火瞬间窜上心头，变成熊熊烈焰。
“是啊！确实不怎么样，还贵得很！”杜曦摇晃着手里那只雕花象牙筒，故意放高了嗓门，语带讥讽的和冯茹一搭一唱起来。
铺子里落针可闻，十几双眼睛像利刃一样投到三人身上。
冯茹紧张的鼻尖都渗出汗来，她用余光瞥一眼南阳侯夫人。只见她沉着脸、半眯着双眼正看着自己。——要抓住这个机会！她暗暗的深吸口气，将语气放缓道：“就说这口膏吧。按照色彩分就有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嫩吴香、半边娇、万金红、圣檀心、露珠儿、内家圆、天宫巧、洛儿殷、淡红心、猩猩晕、小朱龙、格双唐、媚花奴共十六种。我看这铺子里卖的却只有不到十种，首先从颜色上来说就不全。”
“你大胆…”马掌柜正要出言喝止，却被南阳侯夫人抬手拦住了。——眼前这个白衣蓝裙的小姑娘很有一种非同寻常的伶俐。
“你们是何人？”南阳侯夫人的声音十分温和，却带着贵族特有的稳重和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