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柳絮再次上门，冯茹忽觉心底升起无名的烦躁。连院子里的蝉鸣声都似触了霉头，令人生厌。她蹙了蹙眉，快步往花厅方向走去。霍妈妈、紫玉、紫鹃紧随其后。
四人刚走到花厅外庑廊的台阶下，就听见璧月苦苦哀求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柳絮姐姐，你快起来。去京都的事情实在是太为难我们四姑娘了。你这样跪着再让夫人和宋妈妈知道了，我们四姑娘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透过花厅门口的湘妃竹帘子，冯茹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秋香色褙子的窈窕背影跪在地上。柳絮清亮的声音紧接着飘了出来：“如果四姑娘不见我，我便长跪不起。”
璧月伸手就要硬拉柳絮起身。柳絮闪躲不及，两人一拉一扯僵在当场。
…
霍妈妈上前亲自为冯茹打起湘妃竹帘。
花厅地上僵持在一处的璧月和柳絮听到门口的响动，都惊了一跳。
见走进来的是冯茹，璧月满脸窘态，表情一如偷糖果被当场抓住的孩童。拉住柳絮的手也像被针扎了一下，突然间缩了回去。
“四姑娘…”璧月急切的想要解释些什么，却被冯茹以眼神制止。
“是谁要见我？”冯茹语气沉稳，对花厅里的混乱状况视若无睹。主子镇定的态度有效的安抚了花厅里众人的情绪。
“是松涛园的柳絮。”璧月垂下双眼回答，内疚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
柳絮原本背对着冯茹跪在花厅中央的地上。听到冯茹问到她，柳絮镇定自若的伸手抚了抚鬓角散乱的发丝，然后身子转个了圈，面对冯茹的方向跪好，口齿清楚的回答道：“奴婢松涛园柳絮求见四姑娘。”
冯茹的眼光从璧月的脸上移到了柳絮身上。
柳絮身着秋香色织锦褙子，头发挽了个简洁的发髻，一侧插着根素银簪子。她抬起头，一张鹅蛋圆脸映入冯茹眼帘。冯茹这才发现柳絮生得极美，高洁饱满的额头，水葱样的鼻子秀美精致，一双黑亮灵活的大眼睛正不卑不亢的望着自己。
“我记得松涛园的下人没有夫人的首肯是不能随意离开园子的。”冯茹在花厅中央的樱木镶云母缠枝圈椅中落了座。
面对冯茹的刁难，柳絮神色依旧镇定：“四姑娘记得没错，夫人确实是这样规定的。不过，柳絮素闻四姑娘待人最是宽厚大度，为人聪慧过人。奴婢这次若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冒着被夫人责罚的风险来求四姑娘。四姑娘若是觉得为难，也可现在差人去请了夫人过来。大家当面把事情缘由说开，柳絮今日的所做所为自当自己承担，绝不拖累姑娘半点。”
冯茹笑了。好一个聪明伶俐、巧舌如簧的丫头。上来先给自己戴了顶高帽，接着又摆出一副委曲求全的可怜姿态。直接把冯茹放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帮她，冯茹就站在了杜夫人的对立面。不帮她，又负了宽厚的贤名。精明如柳絮，是料定了冯茹不会真的叫杜夫人来。
可是柳絮这次却想错了…
“霍妈妈，请宋妈妈过来！”冯茹嘴角勾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嘲笑。她才不会在乎什么宽厚的虚名，更不会接受柳絮的摆布。这是一场气势的较量。不管冯茹最后决定帮还是不帮柳絮。此刻，她都要让柳絮明白，谁才是这场游戏的主宰！
紫鹃、紫玉、璧月倒吸了一口冷气：“四姑娘…”请宋妈妈过来，那柳絮还能有活路吗？若是柳絮到时再反咬一口，冯茹也难逃干系。这么做不是鱼死网破吗？
只有行事老道的霍妈妈很快明白了冯茹的心思，转身出去做请宋妈妈状。
“四姑娘！”柳絮瞠目结舌，雪白的鹅蛋脸刹那变成死灰色。她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八岁女孩的厉害之处——冯茹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茹儿实在胆小，不敢忤逆母亲的意思。柳絮姐姐有什么事情还是等霍妈妈请了宋妈妈过来再说吧。”说着，冯茹起身便要离开花厅，往东次间去。
柳絮慌了，跪行几步，扑上前去拉住冯茹的衣襟：“四姑娘…四姑娘息怒…奴婢知错了！知错了！”
“哦？”冯茹停住了脚步，侧目看着伏在自己脚边的柳絮。
柳絮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泪水：“奴婢也是走投无路才会出此下策。求四姑娘拦住霍妈妈，先听我一言，再做决定。”
冯茹冲门外叫了声：“霍妈妈。”
刚才已经走远的霍妈妈立即从门外转了回来：“四姑娘！”
柳絮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这是被冯茹摆了一道。尝到冯茹的厉害手段，柳絮不敢再造次。紫玉、紫鹃、璧月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冯茹微笑着重新在樱木镶云母缠枝圈椅中落了座：“冯家阖府即将搬往京都，母亲宽宥又同意放你们出去。柳絮姐姐却说走投无路，这话我可听不懂。”
柳絮哽咽道：“四姑娘有所不知。奴婢早年双亲离世，只剩哥哥和嫂嫂。俗话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可奴婢的哥嫂势利，自从听说杜夫人要将我放回家，便动了心思要将我送给钱塘王家老爷做小。奴婢不愿回家，只好求四姑娘发发善心，跟夫人说一声。让我跟姑娘一起去京都。柳絮愿做牛做马一辈子伺候姑娘。”
冯茹点了点头，事情的原委和璧月之前说得差不多：“柳絮姐姐也是爹爹跟前伺候的一等大丫鬟。我就算有心相帮也无计可施。何况茹儿上有母亲大人，平辈的有二少爷、三姑娘和五姑娘，下面还有宋妈妈等一众管事的老人。柳絮姐姐为何独独有求于我？”
柳絮拉着冯茹的衣角不肯撒手，如握着的是根救命稻草：“柳絮再有脸面也是冯家的下人，脸面也是主子给的。杜夫人对四姑娘多有偏爱，在几个少爷、姑娘当中也最看重四姑娘。只要四姑娘肯开口，夫人是不会驳了四姑娘的。”
柳絮的遭遇冯茹很是同情，而且柳絮为人处事的能力、心思缜密的程度比自己身边的几个丫头强的不是一星半点。就拿她今天在自己面前的表现而言，也是可圈可点。如果真能收为己用，也许并不是坏事。
不过冯茹并不想这么快答应了她。只有让柳絮真正体会到冯茹的为难，将来她才会真正的忠心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