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茹刚从角门溜回翠晴园东跨院，璧玉便喜滋滋的迎了上来：“四姑娘，听说表少爷高中举人了。杜家那边开了府门，贴了大红榜，又是鞭炮又是锣鼓。窦大奶奶还让人大把大把的撒金银锞子，都是八分一个的，见人就赏。全城的人都去看热闹了。外院的小厮们好多去了的都得了赏。”
柳絮皱眉瞪了璧玉一眼，嗔道：“中举的是杜家少爷，又不是我们家二少爷。你白高兴什么？”
璧玉被说得脸上的喜气烟消云散，冯茹拦柳絮道：“本是喜事，你别说她太重。对了，三姑娘那边可有人在张罗？”
璧玉满脸委屈，嘟囔着嘴回道：“夫人让宋妈妈带着人在三姑娘那边张罗呢。”——正是说曹操，曹操到。
冯茹听了神色一凛，转身意味深长的向柳絮看了一眼道：“我们也该去三姐那边道声贺。”
柳絮知冯茹心中所想，屈膝喏了一声，跟着冯茹前后脚往翠晴园正屋去了。
三姑娘冯媛的正屋里，宋妈妈正带着十几个下人布置屋子。由于冯家还在孝期，没有除服，装饰物的颜色都不敢用太过鲜艳的，只挑些蓝色、石青色、浅红色的。反而弄得冯媛的屋子有些死气沉沉。
冯茹沿着打扫干净的青石路面跨入内院，正和甘妈妈打了个照面。
“甘妈妈。”冯茹屈膝向她行礼问好。
甘妈妈正抱了一只盛了玉簪花白釉的花瓶往外走，见是冯茹也客气的笑道：“是四姑娘啊…”见冯茹望着自己怀中的花瓶，甘妈妈有些尴尬：“宋妈妈说颜色太素，让换一个…”
冯茹笑了笑道：“三姐可在屋里？我进去向她道声贺。”
“在、在、四姑娘快去吧。”甘妈妈侧身让到一边。冯茹带着柳絮进了小花厅。
宋妈妈正背对着门口，指挥粗使婆子换冯媛花厅里的烛台、和椅褡、迎枕等物。忽然背后传来冯茹甜甜的声音，宋妈妈身体一僵。连站在冯茹身后的柳絮都分明看见宋妈妈的手一哆嗦。
“宋妈妈也在？”冯茹转了个弯走到宋妈妈面前。
宋妈妈脸上的神色已经回复正常。她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四姑娘也来了…”
冯茹熠熠的目光在宋妈妈脸上来回打量：“来向三姐道贺。宋妈妈最近可还好？”
宋妈妈见冯茹站定在自己跟前，全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不敢敷衍，只好打起精神道：“老奴都还好，谢四姑娘关心。”
“宋妈妈可听说大表哥高中举人的事情？两家真可谓双喜临门啊…”冯茹故意提起杜明，一双眼睛定定的打量宋妈妈的表情。
宋妈妈听闻此言，也在看冯茹的脸色。她的眼睛刚接触到冯茹探究的目光，便迅速避开，尴尬的干笑两声道：“呵呵，谁说不是呢。杜家大少爷…可真是…真是…少年才俊啊。”
“宋妈妈说大表哥少年才俊，我却不这样觉得…”冯茹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冯茹的语气滞了滞，宋妈妈脸色倏地变了：“四姑娘，不可…”
果然其中有事，冯茹心道。她不等宋妈妈阻拦的话说出口，抢先一步道：“我却认为大表哥行事轻率，十分不妥…”
宋妈妈嘴巴半张，后半句话被生生堵在喉咙里，下垂的眼角因为惊异微微上抬：“四姑娘…何出此言…”
冯茹只微笑着看她，默不做声。
两人对视良久，宋妈妈自知推脱不过。终于长舒了口气，点点头，将冯茹拉到一旁道：“四姑娘聪慧过人，什么都瞒不过四姑娘。画的事情，夫人确实已经知道了…只是夫人的意思，杜家帮三姑娘准备了嫁妆，此事也就作罢了…四姑娘以后千万不要在夫人面前提起只言片语。”
宋妈妈的话如一记重击，狠狠的砸在冯茹胸口上。冯茹几乎能听见心脏碎裂的声音。她瞬间领悟了宋妈妈话中几层意思——画是杜夫人拿走的、杜夫人又拿杜明威胁杜家换来了冯媛的嫁妆、杜家花钱消灾，此事就此作罢。
冯茹木然的点了点头，手上的帕子已经拧成了麻花：“谢宋妈妈提点。”
她原以为自己和杜夫人之间就算没有血缘，毕竟还有些母女情分。但冯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错了。在杜夫人眼里，所有人都是她的棋子。胸中的疼痛蔓延到喉咙、眼眶，冯茹只觉得一团酸溜溜的东西在自己的眼睛里打转。
“四姑娘…”宋妈妈想劝劝她，却不知从何说起。虎毒不食子，不惜豁出去子女的名誉做赌注，这种冷酷的行为宋妈妈绞尽脑汁也实在找不出为杜夫人开脱的借口。
冯茹打断宋妈妈的话，笑得酸楚：“我进去看看三姐…”事已既成，多说无益。反正自己算是名声全毁，又成了窦大奶奶的眼中钉、肉中刺。可日子还要过，有力气怨恨，不如留着力气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冯茹紧攥的拳头慢慢松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深沪了口气才迈进次间，只见冯媛正对着窗外发呆。
“三姐，妹妹向三姐道贺了。”冯茹并不靠近，只在冯媛面前停住，冲她微微一福。
三姑娘冯媛转过脸，看了冯茹一眼，眼神里全是坚冰：“哼！”随即又转脸继续往窗外看。似乎窗外有让她欲罢不能的景色。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冯茹深知此理，也不想强求。她对冯媛并无亏欠，冯媛要怎样理解两人的关系，冯茹并不能控制。况且，冯茹此行的目的本来就是宋妈妈而不是冯媛。
“三姐好生歇着，我先告辞了。”冯茹见冯媛不搭理她，抬脚便要往外走。一转身碰上闯进来的五姑娘冯婧。
“三姐…四姐也在…”冯婧穿了鹅黄罩纱褙子，头上插着珠花，站在门口笑得腼腆。
冯媛见了自己的亲妹妹，脸上的表情顿时狰狞起来：“滚！”她毫不客气的呵斥道。
五姑娘冯婧不讶异，也不恼怒，站在门口仍旧脸上挂着笑：“三姐，大喜的日子，你说什么呢？”一幅无辜的模样。
这样的厚颜无耻，连冯茹看了也自叹弗如。
“我先回去了。”冯茹不愿搅合她们两姐妹的事情，带着无比的震惊先告辞从次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