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寄月,你不高兴回京城么?”童七歪头问他。
他微微睁开眼,又闭上,淡淡道:“没有。”
“没有?”她转转眼珠,“是不是青青姑娘来了,我未让你们好生叙旧,你不高兴了?”心中忽的一沉,不会就是青青吧?自己为何从未想到青青?光她那天下无双的容貌就会令人发疯啊!更不论他们二人默契十足,一柔一刚,天生绝配啊!可是,他大可娶了她呀,何以蹉跎至今?莫非是青青的问题?但看青青的样子,应是十分关心风寄月的。到底是什么原因?一想到风寄月曾将那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用到别个女子身上,她就一阵呕心,恨不得掐死他!这个可恨的风流种啊!忿忿的瞪向他,后者依旧闭目养神,不言不动。
忽闻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愈来愈近,童七探头一望,竟是青青骑马追了上来。她刚一愣神,风寄月已叫马车夫停下车,跳了下去。青青亦翻身下马,盈盈一笑,光芒四射,刺得童七双目生痛。看着她迎住他,小声的说着什么。二人临风而立,衣袂齐飞。他和她,童七忽然觉得像太阳一般晃眼。她本想过去,但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下不得,遂将车帘一拉,不愿去面对这样一幅阳光般明亮的图画。
风寄月迟迟未上来,童七索性躺在软榻上睡起觉来。不知多久,车门一响,她赶忙装出熟睡的样子,却闻一阵幽香入鼻。她惊讶的微睁一线眼皮,发现上来的竟是青青。啊,自己好傻,他自然不舍得这么美的人儿独自骑马晒日头!
马车行了几日,在一个黄昏到达京城。一路上,童七骤然变成了哑巴,除了吃就是睡,天王老子也不理。一入京城,不待马车停稳,便迫不及待的跳下去,只扔下一句:“走啦!”飞奔而去。
青青走下马车,来至骑在马上的风寄月身畔,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脸,笑道:“怎么?还在担心?”
风寄月略一勾唇,慢吞吞道:“回到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她马上会将一切都抛诸脑后了。”
青青轻笑出声:“这好像不是你风寄月了,何时变得这般不自信?”
风寄月苦涩一笑。“不是不自信,而是——她便如小孩子般善变不定,好起来时,忽而欢天喜地,忽而失落无助,令人很快忘掉她伤人的本事。一旦翻脸,又能将人逼疯。”他叹了口气,“小孩子的通病便是,对得到手的玩意儿往往不珍惜,一生气便会顺手摔坏,不管你痛不痛。”
青青同情的拍拍他,安慰道:“早晚有一天她会长大的,别急。”
风寄月凝目远望,抿唇不语。
童七的归来,使整个将军府炸开了锅。不久,六位姐姐、姐夫均闻讯赶来,童七不厌其烦的与每人打招呼,最后是钟庭举。童七先自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惊叫道:“钟大哥,你瘦了好多!怎么回事?大姐!”
童一诺握住钟庭举的手,叹道:“他病了一场,刚刚好些。”
“病了?是从海上回来就病了么?”
“嗯。”
童七心里一酸,扁扁小嘴儿,叫了声:“钟大哥……”
钟庭举清瘦的脸浅浅浮上一抹笑,伸手抚摸她的头发,温声道:“没事了,回来了就好。”并不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过得如何,与谁在一起。看着她愈加绝丽的容颜,宛若开在山崖边的一株山桃,妖妖的烂漫,致命的诱惑。
童七抓住他的手,笑道:“我回来了,定要给钟大哥好生补补。此刻就开始吧?我饿啦!”
众人无不大笑。
将军府几乎彻夜狂欢,将至凌晨,众人方才睡去。
童七一起床便找到钟庭举,将他拖出将军府。
“你呀,就喜欢在家耗着,多出来走走嘛。你钟家那么多铺子,一家一家转下来就成啦!”
可是,转着转着,她开始不舒服了,原本是领着钟庭举出来散心,却分明一股阴郁逐渐笼罩下来,心情愈来愈烦躁,一忽儿恨自己的影子太长,一忽儿又恨天上的太阳太红,无端端的一股无名火急速上升,烧得周围的人纷纷走避,立时万人空巷。
“咦?怎的大白天的也没几个人?他们都躲什么?我是老虎么?岂有此理!”她挥着折扇,愈加心烦气躁,怒火攻心。
钟庭举微微蹙眉,领她到一个玉石店,挑了一块玉佩,系在她腰间。那老板一见是她,忙不迭打躬作揖的一路恭送出门,而后“砰”的一声,店门紧闭,险些夹着童七的衣角。
童七瞪着门板发了半天怔,蓦然全面爆发:“反了反了!居然敢给我童七吃闭门羹!找打!”一脚踹开店门,折扇一指那老板,正欲破口大骂,被钟庭举拦腰拖了出去。
“放开我!我要报仇!放开我!”她扑棱着翅膀,如一只凶悍的母鸡。
钟庭举一直将她拖至鸿悦酒楼方放开她。“喏,你最喜欢的酒楼到了。”
童七愤愤不平的道:“钟大哥,你怎的总是胳膊肘向外拐?”
“小七,如今就莫要招摇生事了!皇帝盯你盯得紧,你做不成驸马,说不定就要给你个王当当。”
童七便如被踩了尾巴,一边跳脚一边连声咒骂,骂出一长串不堪入耳的粗话,简直能吓死满京城的闺阁千金!
“老天!小七,你从哪里学来这些粗话?”
“这是天赋!哪里还用得着学?”童七瞪他一眼。
“你小声点!”
“我不要当什么破王,还要日日上朝面圣,战战兢兢的,干脆杀了我算啦!”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
“谁说的?我怕死啊!谁不知道伴君如伴虎啊!我又不想当傻子!”
“好啦,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急成这样!”
“要防患于未然!”
忽听得酒楼内一声大喊:“好小子,你给我站好别动!”
童七正兀自大发脾气,忽然一团黑影铺天盖地而来,恍若一大片浓云瞬间将她罩了个严严实实。她刚一抬头,已被钟庭举手疾眼快的伸手一带,脱离浓云罩顶。定睛一瞧,地上摊着一堆黑漆漆的大网,敢情自己刚刚成了漏网之鱼。再抬头一看,自楼内飞身跃出数名精壮大汉,收起黑网,将她团团围住。
怪了,她童七刚刚回京,就有人找她麻烦?她可是老老实实的谁也没惹啊!当下折扇一指当先那名黑脸大汉,咄咄逼人道:“呔!好你个污漆抹黑的大乌鸦,竟敢拿张破网来抓你小爷!今日我定要打得你们后悔莫急!钟大哥,上!”她一推钟庭举,闪了八丈远。
“哈哈哈……”那黑脸大汉一阵狂笑,“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小人妖,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
童七“咦”了一声,疑声道:“这位黑乌鸦看着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哈哈,想起来了吧,我就是几年前被你扫出京城的沙命才!”
“哦,原来是那个杀命取财的家伙,敢情你又回来了?”童七恍然大悟。
“没错!你若有真本事就莫要狗仗人势,放马过来,咱们单打独斗!”
“杀鸡焉用宰牛刀?我钟大哥上就成啦!”
“呸你个臭小子,一辈子躲在别人背后,真不是个男人!今日大爷我也不与你为难,将我老婆还给我我就走人!”
“你老婆?”童七一头雾水,“你找我要什么老婆?”
“呸!几年前你抢去的那丫头就是我老婆!”
“哎呀,这些年我抢了不少丫头,哪个是你老婆?”
围观的人愈来愈多,闻言纷纷摇头。
“臭小子你装蒜!就是你从我手中抢去的丫头,叫烟霞!他爹爹已将她许给我啦!”
童七用力抽了一口气,声音之大整个酒楼都能听见。“原来烟霞是你的老婆!小爷我正要将她嫁出去呢,就送你个人情吧!”
钟庭举诧异的瞪向她。童七抿嘴儿一笑,道:“不过,她这些年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穿的是绫罗绸缎,住的是广厦高宅,我一根手指头也未叫她累着,就这般干巴巴的送给你,我童七岂不成冤大头了?”
“你还想要聘金?”
“自然。”童七摇着折扇,斜睨着眼,笑眯眯道:“不多,一千两!”
沙命才眼一瞪,“一千两就一千两!我此刻就可以给你!”说着掏出一张银票。
童七瞄了瞄,继续笑道:“错了,老兄,我要黄金。”
四下死寂了半晌,突然哗然了。
沙命才一张脸更是黑如墨炭,跳脚叫嚣道:“放你娘的狗屁!一个小丫鬟居然要我一千两黄金,你——”
“错!小爷我可从未将她当丫鬟待呀,一直都是当姑奶奶供着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宝贝得不得了。你一说娶,我就双手奉送?那也太便宜啦!那还是我童七么?”
众人听着,愈听愈不是味儿,好像这主仆二人有什么暧昧似的。蓦然间,人丛中冲出一个中年汉子,直奔童七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直着脖子嚎叫:
“还我的女儿来!还我的女儿来!你这个狗仗人势的小畜生,你白白糟蹋我的女儿啦!”
“喂!你放手!”童七用折扇用力拍打他脏兮兮的手。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个女子清脆的声音气急败坏的传过来:“少爷!我不要嫁人呀!少爷!”烟霞自人群中气喘吁吁的钻了出来。
童七大大的吁了口气,索性将外袍脱下,摔入中年汉子怀中。“你这般喜欢这件袍子,送给你啦!喏,你女儿来啦!”
烟霞却似没有看见自己的父亲,一味哀哀恳求:“少爷,我不要嫁人哪!”
“烟霞呀,是你爹爹将你许配给这位沙大爷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少爷我没有置喙之地呀!”童七遗憾的摇头。
“不要!不要!”烟霞蓦然间泪雨滂沱,一下扑到她怀里,抱住她的腰死不松手。“我一辈子也不离开少爷,今生今世,我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少爷莫想赶我走!”
童七懵了。完了,今儿玩火玩大了!遂小声道:“烟霞,你几时成我的人了?你这不是给自己身上抹黑么?”
“我不管!不管!呜呜……横竖我不离开少爷!”说着,一抹眼泪,站直身子,面对一干围观之众,铿锵有力道:“你们都错了!我家少爷待我很好,他也从未糟蹋我,是我心甘情愿跟着他!”又转向自己的父亲,不屑的道:“你不要再打我的主意,我不会嫁人的!而且,少爷一个子儿也不会赔给你!少爷,我们走!”一扯目瞪口呆的童七,扒开人群向外走。
忽听得一个清亮的嗓音自高而下的飘送过来:“且慢!童七,且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