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七索性做到底,要死不活的趴在鸿悦酒楼的饭桌上,有气无力的叫道:“掌柜的,点菜。”
一旁的婢女烟霞殷勤的执扇扇风,直扇得她发丝飞扬,衣带飘摇,愈加如弱柳临风,不胜清柔。
“哎呀,你个小丫头,你家少爷哪禁得起你如此扇风?这又不是三伏天!回头再扇出个好歹,看你如何交代!”掌柜的跑了来,见此情形心肝儿直颤。唉,无法,那嚣张跋扈的小人儿一旦软下来,端的是我见犹怜,如一汪清潺潺的水中明月,令人恨不得捧在手心里好生怜惜一番。
烟霞咬住唇,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神情。
掌柜的瞥了她一眼,低声嘟哝着开始询问菜谱。
童七好似全身散了架一般,整个上半身摊在桌面上,侧枕着头,半闭着眼,慢吞吞的点了几道菜。
掌柜的下去后不久,听得伙计的声音恭恭敬敬的传了上来:“耿公子,请上二楼。”
童七刚睁开半只眼,烟霞已眼疾口快道:“是耿介存。”
耿介存,乃京师三大高手之一的大内总管耿忠的小儿子。所谓京师三大高手,即除了耿忠,还有童骏,钟月斋。而钟月斋乃江湖之人,故而,朝堂之上,只有童耿二人旗鼓相当。多年前,耿忠曾以饮酒戏耍之名邀其比试,当彼之时,童骏尚年轻气盛,故每回俱是耿忠输其一招。三次之后,终于心服口服。
话说耿介存一步一阶的登上二楼,尚未立稳,便见窗边雅座上软趴趴的伏着一名蓝衣小子,面冲轩窗,一只手臂横过桌面枕着头,露出一小截细腕,皓白如玉,嫩如鲜葱。不由多看了几眼。及待那人转过脸来,方诧异的睁大眼,失声道:“童七?”
“你是谁?啊,耿三公子,幸会!幸会!你来酒楼做什么?”
这不是废话么?耿介存刚一张口,她又连声道:“啊,瞧我这张嘴,又说错话!来酒楼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吃饭,总不会是出恭吧?嘻嘻,就像去茅厕断不会是去吃饭一样!耿兄还请原谅则个。”
“扑哧!”烟霞赶忙以扇遮脸,头上钗环不住抖动,叮当作响。
耿介存一张清秀的脸霎时红透,亦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就在童七以为他要拂袖走开之际,却见他竟坐在了自己对面,这实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又见他身后一字排开,侍立着数名仆人,个个器宇轩昂,肃然凝立,端的是威风八面!乖乖,想她童七排场最大时亦比他少两人,此时更是只有不中用的丫头一枚!这不是愣往她眼中撒沙子么?呀!不对,素闻这位耿三公子文静害羞,通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比千金小姐还像千金小姐。她只随父亲拜访时瞄过他两眼,不过刚刚碰着他目光,他便满面通红,活像煮熟的螃蟹。啧啧啧,弄得好似她要非礼他一般。若非父亲眼神警告,她早将他捉弄得不知自己是男是女了!
嘿嘿,有趣!没想到他今日自己送上门来了。
“介存哥哥,你都这么大了,出个门还要这么多人保护么?”
这一声“介存哥哥”,直令耿介存身躯一颤,目光乱跳,面上更如桃花盛开,绯红欲滴。半晌,方结结巴巴挥手道:“你们……你们都退下。”
“三少爷,这如何成?我们奉命保护三少爷安全,须得寸步不离!尤其此刻,更是马虎不得,三少爷亦不能大意!唔,三少爷还是换一处吃饭比较好。喏,那边风水不错。”一个奴才头子模样的人进言道,并有意无意的瞟了童七一眼。
怎么?当她童七是传染病么?好大胆的奴才!唉,相比之下,自己的奴才就太小家子气啦,几时为主子如此大义凛然的伸张正义过?不扯她后腿就阿弥陀佛啦!
“眼瞎!扇风!”
“是,少爷!”烟霞卖力的挥动扇子。
“等……等等,”耿介存面红耳赤的阻止道,“如此凉的天气,这般扇风会生病的!童弟不是身子不好么?”
“童弟”?童七掏掏耳朵,“你叫我什么?”
耿介存更是面红过耳,讷讷道:“童……童弟。”
“啪啪啪”,童七连连拍着手臂,拍掉一地鸡皮疙瘩,忘了自己刚刚那一声肉麻兮兮的“介存哥哥”,眼睛斜斜的看着他,“我听着,你好像很关心我?”
耿介存一径发着烧,面上红潮就未退下,可怜一张白白净净的女人脸硬是成了红布,含嗔半敛眉,欲语先自羞。
童七看得大乐。那位奴才头子委实看不下去了,再度发言,请他的主子小孩儿拉粑粑——挪挪窝。
无奈他主子的屁股就似黏在椅子上一般,竟是挪不动。王母娘娘,那小混混竟有如此大的魔力不成?
“童弟,我听说你身子不好,正要去看你,不想在此遇见。你为何不在家多休养几日?还扇如此大的风。”
童七见他面上似有嗔怪之色,不由一呆。这个耿三公子好像是真的关心自己哪!奇哉怪也!他关心自己作甚?莫非他也有那方面的癖好?又是一层鸡皮疙瘩簌簌而落。自己虽不以女装示人,但也决不能被人视作娈童啊!
当下面色一变,几欲拍案而起。冷冷道:“耿三公子已经见到本人了,可以回家啦。”
耿介存一愣,讷讷道:“我……我才刚出来,不急。”
“哦,那小爷我先回家啦。”说着欲起身离去。
“童弟等等!”耿介存情急之下竟一把按住童七的手,满面忧虑的望着她,小声道:“听说……贵府失踪了宝瓶?”
童七心下一惊,面不改色道:“你从哪儿听来的?”
“你别管,到底是不是?”
嘿!竟敢拿她一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若是,此风早晚会吹进皇上耳中,届时,皇上要见宝瓶该如何是好?”
“当今圣上圣明,区区一个宝瓶,难道能与国之栋梁相提并论?”
“就怕有人借此生事。我认识一个能人,尤擅瓷器,做出来的赝品几可乱真,不妨找他来做一个以备不时之需。”
哎呀呀,这个耿三公子到底是来帮她的还是来害她的?拿假的糊弄皇帝?那可是欺君之罪啊!比弄丢宝瓶可要严重得多!
“你爹是不是也知道了?”
耿介存点头。
“那就跟皇上知道了一样嘛。”
耿介存脸红不语。
“罢了,我就回家等着皇上来拿人吧。”作势欲走。
“童弟且慢!”耿介存再度拦住她,“我会央求我爹在皇上面前求情,皇上定会从轻发落。”
“如何发落才好呢?”童七歪头看他。
“若是能将宝瓶找回来就没事了。”
“哦,倘若皇上答应了,我童七岂非欠你一个人情?我最讨厌欠人人情!”
“只要你没事,人情又算什么?”
童七望着他,忽然启唇一笑,齿如编贝,梨涡隐现,似春光乍泄,月华落水。耿介存一阵心神激荡,竟自痴了。
“那就有劳耿兄费心啦!你还不回去作准备么?”
耿介存呆呆的点头,行尸走肉般步下楼梯。
刚刚目送他没于眼帘,便听得一阵懒洋洋的击掌声自后方传来,扭头一看,竟是风寄月坐在一棵花树之后。
“你?你几时来的?”
“不早不晚,恰恰好。”
就知道问也白问。
他起身来至她的桌前坐下,她顿觉空间壅塞起来,一股刚气逼人。此人似乎永远精力充沛,不知疲倦为何物,清澈黝黑的目光直盯着她瞧,那张线条深刻、轮廓鲜明的脸庞却如石雕,富有生气活力,而又冷峻刚硬,不露半丝情感。
“你查得如何了?”她撇开心中的困惑,问。
“你显然将他迷住了,美人计亦不失为上上之策。”他咧嘴一笑,“你好像很喜欢捉弄人,捉弄那些为你神魂颠倒的人。”
童七一到他面前就成了炮筒子,一点即爆。“你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我可是男的!”在旁人眼中。
“那我就是女的了?”他凑近她耳边,悄声说道,依旧微笑。她恨不得将那可恶的笑打掉。“不过,我敢肯定的是,刚刚那位耿三公子,一定对你怀有不寻常的感情,不管你是男是女。”
她的耳朵被他口中的热气弄得痒痒的,她伸手推开他,搓着耳朵,嗔道:“你好生说话!宝瓶到底下落如何了?”
他叹了口气,故意无精打采道:“没心肝的家伙,我为你连日奔波,见了面不说问候打赏,上来就是一通斥责,我吃力不讨好,何苦来哉?”
童七压了压火,冲烟霞一挥手,烟霞颇有默契的走至他跟前,开始扇风。“这位公子,你就别吊我家少爷胃口啦,我家少爷风流潇洒,万事在胸,几时这般失态过?您老可真有本事——”
“咳咳……”童七狠狠瞪她,谁叫她多这个嘴了!哎呀,真是头痛!她几时捡来的这个丫头?怎的没有印象啊?失手啊!
风寄月双目直视她,满面笑容。
童七一拍桌子,起身走人。心中忽的一动,看他的样子,那宝瓶应该是有着落了,否则,他敢笑出来……唔,他好像任何时候都能笑出来——
她的手被他陡然握住拽了回来。“真是个急性子的野猫。那东西已流到南方,为扬州制置使苏仁智买下。”
童七松了口气,展眉一笑:“多谢啦。”
“不必对我施美人计。”
童七刚一皱眉,便听得楼下一阵吵嚷,烟霞腿快的跑去看,惊道:“是二小姐和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