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七正欲破口大骂,晃见钟庭举尴尬的面色,忍了忍,道:“你怎的自己跑到此地睡觉来了?”还满口胡言乱语!
“在下多日赶路,一到贵地又受了些惊吓,委实困乏不堪。本想叫几名美妓解解闷,一打听方知,今日只决出花魁。失望之下,只好独卧华衾、孤枕而眠啦。”他懒洋洋的说着,嘴角流露出一丝玩世不恭的笑意。
“何冲呢?”
“在隔壁。”
“也在睡觉?”
“唉,好歹师徒一场,我们来了,你不说尽尽地主之谊,我们睡个觉还要见怪么?”
童七眼珠一转,笑道:“哪里,哪里,我即刻打发人来好生伺候风公子。”言罢,拉起钟庭举走了出去。
“小七……”
童七回眸一笑,道:“此人极好美色,那我就投其所好,献上大把大把的美女,先将他腐蚀得找不到东南西北!待他玩够了,玩腻了,自然就会滚蛋啦!”
旋即当场找来数名最有才情最为清纯的美妓,叮嘱了一番,送入风寄月的厢房。
愈是风月老手,愈是喜爱清新纯净的妓女,即不像妓女的妓女。那些浓妆艳抹的庸脂俗粉,他们从来不屑一顾。
童七索性提早决出花魁,便由客人自找喜爱的姑娘去了。临行前,又对经验丰富的鸨儿交代了一番,便与钟家诸子一齐离开了。
回到将军府,免不了又是一番热闹,有欢喜的,有忧愁的,有兴奋的,有低落的,不一而足。最快活的莫过于童骏夫妇,“儿呀长,儿呀短”,直说至深更半夜方才离开。
爹娘一走,童七便两眼闪闪发光,换上夜行衣,如一缕清风无声无息飘出将军府,直奔附近的飞云钱庄。
疏星无月,雾气苍茫,点点灯火如豆,暗夜中似闪着诡计的眼。
“老大,你来了!”大江、铜罐、泥鳅等人在一间密室早已等候多时。
“查得如何了?”童七摘下面巾,问。
大江二话不说,自身后的书案上拿过厚厚一摞卷宗,道:“都在这里了。”
童七忍不住“啧”了一声:“这么多?”
“是,老大!此人家世原也不薄,其父在洛阳一带声望颇高,只是不幸出了这个逆子,三天两头惹是生非,吃喝嫖赌坑蒙拐骗偷无所不能!八岁那年即犯下人命案,被其父一怒之下逐出家门,靠赌博维生。少了家人庇护,他自是吃尽了苦头,曾被仇人打得昏死过去扔在街头喂狗,为一个老叫花子所救,倒是消停了几年。后来再出现,竟是混在了军队里,但每次打仗都开小差,还鼓动一些士兵说:‘何苦为皇帝老儿卖命?他要开疆扩土,一声令下,倒霉的是我们这些小兵。他老人家照旧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整日乐哈哈。’后来,这话传到将领耳朵里,便要拿他开刀问斩。也不知他如何买通了看守的将士,竟连夜逃走。”
“原来他还当过兵。”童七翻弄着卷宗,喃喃道。
“没错,是最底层的兵卒子。原本还有望高升,因为有几次上战场前他喝了酒,打起仗来势如拼命,几乎一人就挑了敌军的整个右翼!但他一旦清醒就后悔不迭,还妖言惑众,终于引火上身。他还毁了不少姑娘,家有女儿的清白人家都将他当做洪水猛兽……”
“毁了不少姑娘?清白人家的姑娘?”
“是的。他与人家小姑娘深更半夜独居一室,后为姑娘的父母发现,大怒,逼其娶之。他竟然拒不承认,还说是那小姑娘自己送上门来的,他对倒贴的女人不感兴趣。当即将那姑娘的父亲气得口吐鲜血。据说,后来又发生过几起,他玩了人家姑娘,又不娶。还扬言说,自己一辈子也不娶老婆!”
童七正边看边听,见他突然停了下来,且四下气氛古怪,不由奇道:“怎么了?哑巴了?”
“呃,不不。”大江连连摇头。
铜罐嘻嘻笑道:“老大,我们都觉得吧,此人与你真的是好像,只不过,他比你更倒霉些,嘻嘻。”
童七瞪了他一眼,她焉有不知之理?旋即挥手命诸人退下。这厚厚一摞卷宗,需得耗掉她一夜的睡眠时间啦。
此人的种种恶行恶状真的是罄竹难书,不堪之极!对比之下,自己是小巫见大巫了。对方是真枪实弹,自己大多是虚张声势;对方数度几乎命丧黄泉,可说是从地狱之门一路摸爬滚打而至此,自己却一直活在天堂。
可是,卷宗的末尾却是一片空白,他如今到底是做什么的,竟是一无所知。
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呀,不过,亦算是详尽之至了。余下的,就靠自己来打探吧。
丽阳高照,满城烟柳,一夜春波绿。
童七大摇大摆的与无才无德步入恢宏富丽的鸿悦大酒楼。熙熙攘攘的酒楼内,人满为患。小恶霸甫一现身,食客便纷纷退避三舍,霎时让出一条康庄大道,三人得以一路畅通无阻的占据二楼一处风水宝地。
“呃,七爷,您……您点什么?”掌柜一见煞星登门,慌忙亲自迎接。
“好吵!二楼小爷包了,你看着办吧!”童七若无其事的摇着折扇,轻描淡写道,似乎是在说:“今儿天儿不错。”
掌柜顿时傻眼,唯唯诺诺道:“七……七爷,大伙也没碍着您,您听,也没一人说话,不吵啊!”
“小爷讨厌吃饭的时候被人当猴似的看!”
顿时,偷瞄她的一干食客皆缩回脑袋。
“那……那……”那您老人家就在家中吃嘛,在外面吃自然要被人看呀!
“还愣着做什么?”折扇一拍手心,掌柜惊跳起来,忙忙的走至其余食客桌前,似哭似笑道:
“各位客官,您们……开开恩……这顿饭算半价……若未吃饱,可挪至一楼……”
客人纷纷立起,敢怒不敢言,愤然离席而去。转瞬间,二楼几乎跑了个精光,几乎!仍余两人坐在原位不为所动。
童七眯眸望去,那二人面生得很。怎么?两年不在京中,增加人口了?
“呃,二位客官,楼下已设有雅座,不若……”掌柜冷汗淋漓的躬着腰。
那二人虽非京城人士,但衣饰华丽,气度雍容,绝非庸常之辈。故而,掌柜心中忐忑,生恐一个不小心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其中身穿暗紫色长袍的男子淡然道:“我们不打算换地方。没想到天子脚下犹有如此嚣张跋扈的恶霸,今日算是开了眼界。”
另一名珍珠白袍男子瞟了童七一眼,鄙夷一笑,饮酒不语。
童七面色微愠,正欲开口,忽闻楼下一阵骚动,连忙走至楼梯口观望。但见一楼芸芸众生中,一个高大的身影极为触目,他正站在唯一的一个空座跟前,看着上面的一捆捆行李,似乎正在考虑如何处置。
一干食客在他背后伸长了脖子打量着这个闯入者,忽见他扬声道:“请问,这是谁的行李?”
四周一静,无人应声。
他又问了一遍,照旧。
“伙计!将这些东西拿开成么?”他似乎心情不错,一径彬彬有礼。
伙计正忙得东倒西歪,闻言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继续跑堂。
风寄月自嘲的扬扬眉毛,走上前去,拦住团团转的伙计,和颜悦色道:“请你挪开那堆东西,在下就可以有一个座位吃饭啦。”
伙计忙道:“你应该问问附近的客人,小人很忙……”
“我问了,都不是。我想,应该由你出面拿走,在下一向遵纪守法,绝不碰旁人的东西。”
童七在楼梯口险些吐出来,真乃厚颜无耻之极!
伙计眨了眨眼,此时有客人催促,他应了声,敷衍道:“呃,请您稍后,小人先忙完手头的活计……”话未完,便急急反身而去。
风寄月注视着他的背影,叹口气,喃喃道:“我并不想如此,只是帮你解决问题。”
他慢吞吞的转过身来,大摇大摆的走入过道,朝那个空位走去。途中,他向几个面色有异的食客露出温文的微笑,并在一个正给幼儿喂食的妇人面前站定,她正将嚼烂的食物塞入幼儿口中。
“夫人,请恕在下冒昧,您最好让他靠自己的牙齿长大。”
“……”妇人莫名其妙的抬头望着他。
“我还是幼儿时,坚持不要大人喂食,您知道为什么?”
“……”妇人呆头呆脑的盯着他。
“因为我从来不愿意吃别人嚼剩的渣滓。”
他微微一笑,继续向前走,妇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以为碰上个疯子,撇撇嘴,又去照料她的孩子。
风寄月若无其事的来至空位前,打开临街的窗子,不慌不忙的拿起行李,将它们一捆接一捆的扔到窗外。行李落在街道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众人对这种空前蛮横的行为大为惊讶,不由自主的齐齐望向立在二楼楼口的童七。
此时,掌柜已急匆匆的冲了下来,口中直念着:“阿弥陀佛,这是造的哪门子孽啊!一个小的不够,又来一个大的!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不要再来啦!”
尚未冲至他跟前,已有人捷足先登。一个愤怒的声音响起:“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嗯?”风寄月转过身。
一个光鲜亮丽、膀大腰圆的红脸汉子冲他咆哮道:“那些行李!行李!你将它们都扔出去是什么意思?”
“哦,行李——”他慢条斯理的放下长腿,“说来话长,阁下,在下不愿意坐在行李上,那会让我浑身不舒服,继而影响胃口。”
“你说什么?谁在跟你开玩笑?你赶快将那些行李捡回来,会有人将他们捡走的!”
风寄月重新翘起长腿,满不在乎道:“干我何事?我没意见。”
“臭小子!”红脸大汉怒不可遏,摩拳擦掌,“小心你的下巴!”
风寄月当即扬起方方的下巴,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看好了,阁下,你不喜欢在下的下巴,可在下喜欢。你想给它一拳,请便!只是我警告你,今天我心情好,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你若打不准,可莫要见怪了!”
红脸大汉不知为何气息倏地弱了下来,有气无力道:“是……是么?”
“很好,谈话就此结束,在下要用餐啦。”自顾自开始进食。
红脸大汉看了他半晌,径自出门捡行李去了。
童七看得有些发呆,这就结束了?那红脸大汉也忒的窝囊啦!虎头蛇尾!正欲失望的走回原位,忽见他倏地抬起头来,望向她,眸中精芒一闪,含笑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