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寄月拿过游惊涛身上的银票,走至呆呆站立的童七面前,放进她手里,含笑道:“走吧,随我去卧龙庄取田地铺契与家中现银。”顺手牵起她。
那黑脸大汉在一旁不住哀声叹气,蔫头耷脑的在前领路。
童七一怔之后,却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冷道:“我要你这许多银子做什么?”
四下又是一片哗声,这小子勇气可嘉!
“当真不要?”风寄月盯着她的眸子,笑问。
他越是言笑晏晏,她越是冷若冰霜,转身面向一旁。
“你宁可撒娇撒痴去向旁人要,也不要我的么?”他的声音如逐渐拉紧的弓弦,面色依旧平静。
童七心里一惊,他怎知自己向旁人要钱?莫非那飞刀留简之人是他?不不!断断不可能!童七本能的排斥加否定。两个人的气息完全不同啊!那黑衣蒙面人一身冷峻,目光却如火!这个风寄月则是狂放不羁,目含嘲讽与不屑。他除了对她冷嘲热讽、肆意挖苦之外,从未以那种令她腿脚发软的眼光看过她!
不想与他说话,扭头便走。听得他喃喃低语:“果真是上门的不是买卖。小家伙,你不后悔?”声音大了起来。
童七当真犹豫了一下,八十万两啊,割肉哪!可是,只要一想到,自他手中拿过这银子之后,他还不知会如何嘲笑自己,便骨气陡生,毫不恋栈的走开。
“小家伙,你且放心拿去,我绝不会笑一下。”他似是看透了她心中所想,平心静气道。
满场的人俱是满头雾水加满腹酸水,这叫怎么一回事?哪有上赶着白送钱的?人家还不稀罕!唉呀呀,这世道莫非颠倒了?
童七顿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所来目的,仰脸道:“跟你去可以,但你的钱我不要!我找你有事。”
他眸中似乎一亮,道:“你是来找我的?好,我们先去卧龙庄。”不再牵她的手,径直前行。
二人至卧龙庄拿了田地铺契,转手卖了四十万两有多,又将所有现银装箱放上马车,一并拉入钱庄兑成银票,最后,将游惊涛的三十万两一起捆成厚厚的一摞,整整八十万两!
童七暗中连连跌足叹气,却鬼神作祟般就是不愿拿他的一分一毫!啧啧,她童七何时也有不爱钱爱面子的时候了?真是该死!一面恨自己,一面恨他。
“你找我何事?”二人坐在拉银子的马车中回返,风寄月蓦然发问。
“呃,那个青花瓷瓶,我想请你去鉴定一下。”
“青花瓷瓶不是在三脚猫手里么?”
“你不要问那么多,如今在我手里,你只管去鉴定便是。”
“你每次求我帮忙都要这般盛气凌人么?既然不愿,又何必开口?”
她望望他那张平静而毫无表情的脸,有些错愕道:“你不愿意?”
“岂敢。小七师父好不容易有求于我,我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他的语调依旧平静,却像是故意让童七听出挖苦的意味来。
“我并未求你,你不愿意就算啦。”
“好,是我求你,是我厚颜无耻的非要上赶着求你,成么?”他的嗓音忽然透出一股奇异的波动,童七不由微愕的看向他。他却扭头望向窗外,片刻后,唇角微微一勾,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轻松道:“你瞧,咱们扯远啦。言归正传,你怀疑瓷瓶的真假?”
“唔……”童七含含糊糊的应了声。
“好好的,你怎的会起疑心呢?”
“有人提醒。”
“哦?这个人倒精明得紧,是谁?”
童七蓦然一阵尴尬,面上突现桃花。自车窗的细缝中透入一道金色的霞光,万千微尘细物俱在其中活飞灵动,同时映衬出她脸上一层茸茸的细毛,宛若虚化的灵晕,明艳摄人,却不飞扬妖冶。
“呃,那人飞刀留简,我也不知是谁。”
“你不认识他?”
“不认识!你问完了么?”
“你好像有难言之隐?”
“什么难言之隐啊!你怎的那么多问题?”
“学生问老师问题天经地义。你——”
“你再问我就不说啦!我要下车!”童七一阵烦躁。
“好吧,不问了。”他的眸中一抹柔光飘忽而过,嘴角却随之翘起,“一忽儿像水,一忽儿像火,真是叫人受不了。”
“谁叫你受啦?”童七猛地立起,“砰!”头顶重重撞上车顶,痛得她眼冒金星,闭目哀叫。
一只手臂抚上她的头顶,宽大的袍袖在她颊边柔软拂动,轻轻荡漾出一股自然的衣香,与黑衣蒙面人凉凉的夜风味道截然不同。童七更加确信他们不是同一人!怎么会是同一人呢?她对风寄月分明排斥得很啊!对那黑衣蒙面人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你在发呆?”耳边响起他近在咫尺的声音。
童七遽然而醒,面上一红,将他一推,自行坐好,望向自己这边的窗口,一言不发。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的声音隐含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意味。
童七迅速看他一眼,这个人的眼睛好毒!又很狡猾!与他在一起自己毫无秘密可言,实在危险得很!但他又仿佛一股电流,虽懒洋洋的,漫不经心,却总能撩人心弦、直触禁忌,带来一股似乎冒险般的颤栗与兴奋!令人排斥的同时又莫名其妙的无法抵挡。好恨这种无法掌控、脱出常规、频频失重的感觉!她是童七啊!几乎无所不能、无往而不利的童七!
当下,继续扭过脸,置若罔闻。
马车内一时陷入寂静,霞光趋暗,暮色四合。童七一个姿势有些僵硬了,将后背靠在车壁上,眼角顺势扫过去,发现他的眼光正投向窗外,面上神情又不像是看风景,沉静、凝肃、甚至有丝飘渺,似乎在神游。
童七看到过几回他不同的面目,柔和的,阴狠的,森寒的,俱是一闪而过。这次又是一回。她禁不住陷入怔忡,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忽然发觉自己对他的好奇心过盛,遂转过脸,抛开疑问,不再深想。
马车戛然而止,车夫在外叫道:“二位爷,到啦。”
童七亦未看风寄月,径自下车,给了车夫铜钱,风寄月方才下车。适才飘渺沉静的表情已然消失,换之以常见的那种神气,似笑非笑,谁也不会像他那样笑!
“好大的衙门!庄严肃穆,威武苍茫,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随意踏入呀。”他负手仰望,面上却无半分敬意。
童七瞥他一眼,暗骂一声,率先进入。
迎面便是儒雅俊俏的钟庭举急急走来,轻嗔道:“小七,你又上哪里淘气去了?一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天都黑了!”
“钟大哥,天还没黑呢!喏,你的眼睛还含着夕阳哩!真的好光彩夺目啊!”童七一到他面前便没大没小起来,像个撒娇的小儿。
钟庭举叹了口气,一抬眼,望见随后踏入的风寄月,神色一变,不悦道:“怎么他也来了?”
童七连忙附耳小声说了几句,钟庭举仍是面色淡漠。
风寄月却是若无其事的一笑:“钟兄好像不欢迎我?”
钟庭举修养甚佳,来者是客,何况又已知晓他并非匪类,虽然心中对他不喜,礼节上仍略略一笑,道:“哪里,风兄请。”
“你不喜欢我可以说出来,我不会计较,也不会在意。”
钟庭举顿时俊面一红,神色尴尬,对于此等脱出他理解范畴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反应。
风寄月似乎看得有趣,嘴角的笑意愈加深刻。
童七一阵恼火,狠瞪了他一眼,握住钟庭举的手,大声道:“钟大哥,你才不必与他计较,更不必在意,他姓风,不过一个半疯子!一个疯子的话,你只当无聊之风,过耳即消!你若往心里去,那才是傻子!”
钟庭举眸光一暖,面上一片清润,暮色中,光华流转,红潮隐隐,看上去十分赏心悦目。
童七忍不住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扬眉笑道:“钟大哥,你都可以入画啦!改天让我画你吧。”
钟庭举面色更红,伸指在她额上轻轻一弹,嗔道:“又淘气!”
童七放肆的大笑。笑声中,一个温和平静的嗓音加入进来:“二位不请客人进去么?在下腿都站酸啦。”
二人回头看他,听他说话的语气颇为轻松愉快,但眼中却一片冷漠,见到二人讶异的目光,又嘲讽的一笑,貌似彬彬有礼道:“抱歉,恐怕在下要自己先进去了,二位继续。”径自向花厅走去。
“这个人当真是古里古怪,疯疯癫癫。”钟庭举喃喃道。
“莫理他!我肚子也饿了,走吧。”
两人来到花厅,一眼看到风寄月与童骏正大眼瞪小眼。
“爹!”
“呃,你的……保镖、学生?”
“唔。他懂得瓷器,我叫他来鉴定一下。”
童骏直勾勾的看着风寄月,目放精光,“你的学生兼保镖懂得真不少。呃……小七,就让他留下吧。既是保镖,就该贴身保护才对。”
“爹(岳父)!”这老头糊涂了?想人才想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