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七独自一人坐在花厅等了许久,才模模糊糊见到一个小巧的人影迈了进来,忙出声道:“是谁?”
来人哼哼唧唧的应了一声,并不热络。
“是小喜呀。喂,你去将风寄月找来。”她大模大样的吩咐。
“对不住,童姑娘,我们少爷恐怕不会听我一个奴婢的话。”
“你就说是我找他。”
“你?”
“怎么?”
“你不是刚刚颇有志气的决定不再需要我家少爷了么?还找他作甚?”
咦?童七一惊,这个小丫鬟好大的口气,居然敢与她童七叫板!不过,她童七向来怜香惜玉(那杯鸩酒除外!),就不与她一般见识啦!当下放低姿态,柔声细气道:“有个重症病人,再不医治就要翘辫子啦!喏,就在那里。”
小喜向墙角看去,面色一变,连连吸气。
“有这般可怕么?”童七嗤之以鼻。
“你心盲眼瞎,自然什么也看不见。”小喜语带挖苦。
童七再度愣住,这位小喜堪与她家烟霞有的一比啊,如此胆大放肆。改天让她们二人较量较量。忽见门口人影一闪,童七连忙唤住,奔了过去,不计前“嫌”的拉住他的手,向厅内拽。
“风寄月,快!有病人!”她一见到他,心情又莫名放晴,雀跃起来。
“你的眼睛……果然看得真切了。”他喃喃道。
“看不真切啊!不过,看这轮廓身高,除了你,还有谁?快去看看。”不由分说将他拽至那丑女跟前。
风寄月看了看那女子,欲待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被童七一把扯住,蹙眉道:“呃,别摸,黏黏糊糊的。”
风寄月只好伸出另一只手去摸女子的手腕,又被童七半途拦截。“那个……还是叫大夫来看吧,你又不是大夫!”
小喜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这童七发什么神经?叫少爷来给人看病,少爷来了又不叫他碰这,不叫他碰那,那还如何诊病?
风寄月亦有些古怪的看着她,童七则若无其事的东张西望,眸子盯住门边一个人影,秀眉一扬,大咧咧道:“那个谁谁谁,快去叫大夫。”
门边的小厮看看风寄月,一溜烟跑了出去。厅内竖着三个人,横着一个人,一时空旷死寂。
童七拉着风寄月在一旁坐下,习惯性的向他腿上一坐,窝在怀里不动了,仿佛那是她的专座。小喜看到风寄月似乎怔了一下,眸中微光闪动,伸手揽住她,顺势在她额际亲了一下。
童七则双脚一荡一荡的打着秋千,自在得很。后又新奇的四处张望,嘴角噙笑,晶瞳如雾,濛濛含水。
风寄月开始给她编辫子,刚刚以一根粉色丝带束好,那躺在地上的女子竟哼哼着自己醒了。童七连忙奔过去,连珠炮般的问:“你是谁?你脸上的脓包怎么回事?你怎会晕倒在我家门口?”
那女子傻愣愣的看了她半晌,方讷讷道:“我……我是公主。”
“公主?”童七哈哈大笑,蓦地里戛然而止,噔噔噔连退数步,跌坐在风寄月腿上,结结巴巴道:“她……她说她是公主,你……你信么?落难的公主?”
风寄月拥着她走近那名女子,仔细看了半晌,道:“她已面目全非,委实无法辨认,只有待脸上脓肿尽消了再做证实。”
童七疑声道:“你见过公主的真面目?”
他漫应一声:“嗯。”
“几时的事?”
“不久。”
“不久?也就是她失踪之后啰?哇,不会是你掳了她与太后吧?”她贴近他耳边悄声道。
风寄月微微一笑。“不是我。只是她们被掳的过程我全部看见了。”
童七愕然。“你居然没有出手相救?”又一想,这很正常。果然听到他不在意道:
“我为何要救她们?我又不想得道成仙。不过,公主貌若天仙,你娶了并不吃亏。”
童七翻个白眼。“省省吧!送给你还差不多,我可消受不起。咦?貌若天仙?你是说公主的真面目?”
“自然。”
“哼,大色狼!”她嘟哝一句。
风寄月轻轻一笑。
这时,大夫来了,认真诊视一番,问道:“姑娘是否误食了什么脏东西?”
那女子哑声道:“我饿了,几乎什么都吃过,我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
“唔,那就只能慢慢来啦。”
大夫被童七留了下来,女子被带下去洗浴。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东厢房传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而后是清脆的粉碎声,那女子捂着脸跑了出来,发疯般的狂奔。后面跟着小喜气急败坏的追赶,经过风寄月身边时匆匆说了句:“她一照镜子就发疯啦!”
风寄月笑道:“看来,她真是公主。”
童七则一脸晦气。“这如何成?把她治好了,我怎么办?我岂不是永远回不了京城了?不好!她已看见我的样子,她已知道我不是男儿身啦!”
“先莫要告诉她你就是童七,观察她一阵再说。倘若是个好公主,与她讲明原委,叫她亲自向皇帝拒婚,亦未尝不可。”
“倘若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公主呢?”
“说到蛮横不讲理,谁又能胜出你去?你还应付不了她么?”
“你是夸我还是贬我呢?”
“你说呢?”
童七不怒反笑,“扑哧”一声,如春光乍泄。“好啦,我才不生没用的气呢!我饿啦!”
“你是没力气生气了吧。”
“我要吃饭!吃饭!”童七一屁股坐在桌旁,等待饭菜上桌。
饭菜很快端上来,公主亦被小喜千辛万苦的追了回来,按进椅中,时不时听到她一声抽泣,一句话也不说。
童七望望她疙里疙瘩的脸,幸好看不清,否则恐怕影响胃口。
小喜机灵,迅速将公主带到侧屋的小桌上用膳,怕她搅了那二人的用餐气氛。
童七虽不让风寄月再喂她,却让他为她夹菜,将她爱吃的夹了满碗,喜滋滋的吃完。
夜空清净,半轮月亮一派清辉。
童七独自一人躺在偌大的床榻上,左边翻,右边翻,空寂无聊。窗口徒留白而空的月亮,似乎顺手可摘。世界是从未有过的静,她仿佛听到了花枝拔节的声响,一朵两朵蔷薇花此起彼伏的开放,同唱一曲妙歌。一颗露珠自枝叶上嗤啦的悬荡,终于极脆的跌落,恍若五音齐发,声响惊心动魄。她惊奇自己在这个夜晚,能有如此好的听觉,以至于后来,她似乎听到某种呼吸,缓慢悠长,如某人独坐时的叹息。
她再也按捺不住,冲动的一跃而起,摸索着来到隔壁房间,轻轻敲门,不想,门自己开了。这家伙睡觉从不插门么?她走了进去,满室漆黑,她向着床的方位趟着前进,好容易摸到床幔,胡乱撩了起来。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名采花大盗,想想紧张又有趣,几乎笑出来。
掩嘴闷笑了片刻,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如一只小耗子钻入被窝。唔,好暖和好暖和。
“小七?”温柔的声音自四面八方涌进她的意识。
“唔。我一个人睡不着。”她毫不脸红的理直气壮。
一双大而有力的手伸过来,捧住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呵着热气,这是他每当感觉到她的手冰凉时都会做的动作。此时此刻,她柔顺的服帖在他身畔,凶悍的老虎又化为渴望安抚的小猫小狗。
“小七,你知不知道你如此很危险?”
“呃?”她美美的听着他叫她“小七”,他好像很少叫她“小七”,总喜欢似笑非笑的叫她“小家伙”,像是叫一只小狗。要么就连名带姓的叫她“童七”。听他叫“小七”,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名字似乎有了诗一般的灵性,竟也动听起来,如一根琴弦悠悠拨动,别有一番韵味。
她心底再度升起那股模糊的激越,而头脑相应的昏沉,停止思考。此刻,指挥她的行为的非她的头脑,而是她的心!她再度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腰,将脸蛋贴上结实的胸膛。
“小七?”
“唔。”她更抱紧了一些。
“你如此大喇喇的跑了来,就不怕我是光着身子睡觉的么?你就不怕我兽性大发?我记得你没少骂我大色狼。”他平滑的胸肌微微震动。
童七呼吸一窒,当真去摸他的衣衫。他轻轻笑了起来,温柔低沉的笑声立时扫除了她的窘境。他的笑总是那般特别,嘲讽的笑,逗弄她时的笑,朗朗的笑,漫不经心的笑……最具杀伤力的便是温柔起来的笑,宛若软软一捶砸进她的心坎,半天缓不过气。那低低的笑声恰似蝶翼划过胸间,留下无数波纹。童七不觉神思荡漾,如升云头。
“风寄月,我今晚的耳朵怎么啦?好像在隔壁都能听到你的呼吸似的。还能听到园子里花开的声音,露滴的声音,就好像在唱歌。”
他亲昵的环住她,沉吟道:“或许是你的眼睛不好,听觉就尖锐起来罢。”
“可是,此刻那些声音又全部消失啦。”
“因为你在与我说话。睡吧,小宝贝儿。”他轻轻拍着她。
他低哑的声音似是顺口叫出这声“小宝贝儿”,听在童七耳中却如石破天惊。他以前也叫过一次,不过那好像是在调侃,但这次却像是不自觉脱口而出。于是,她的心便如花朵般怒放了。
“风寄月,我想听故事。”她揉着耳朵,拒绝睡觉。
“听什么?”
“听你的故事。你与你每一个红粉知己的故事,从头到尾,一个不落的都要讲给我听。是不是很多啊?”哼,她就不信揪不出那杯鸩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