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虫唱,琵琶轻奏。舞榭楼台中,翠波荡漾,浅唱低吟。画舫小舸上,把盏同饮,浅斟慢酌。玉手如霜,粉面如霞,香飘十里。一些略通诗词曲赋的女子,触景生情,会猛地自樱桃小口飞出一句上联叫人对出下联;或者背诵出几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的妙词佳句。最不济的女子,亦会说出一段乡间俚语,虽说难登大雅之堂,却俗中有雅,全不似下三等窑子中窑姐儿满口不入流的粗话。据说,每间厢房俱配有专门的浴池,热水不断,水气氤氲,珠帘绣户,意难尽,情难绝。听着就已令人心痒难耐。
一阵锣鼓铿锵之声由远而近,但见长河般的大街上走来一队吹吹打打的人马,鞭炮开道,红雪漫天。当先一人,身穿大红锦袍,神气活现,顾盼生辉,宛若新科状元大驾光临、当朝驸马新鲜出炉,却骑着一匹矮胖蹩脚的灰不溜秋的小母马,不伦不类,好笑之极。
待得走近,人们方才认出,这骄气冲天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曾经名满京华的风流小才子——童七!
姑奶奶!看这阵势,这小子比之两年前是更上一层楼呀!
童七到得相见欢楼下,翻身下马,双袖一甩,负于身后,大摇大摆,旁若无人的向内走去。
“小七!”
熙熙攘攘的阔厅内,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盖过了嘈杂的喧嚣。童七循声望去,双目大亮,急急奔了过去。
“钟大哥!好久不见!你是来给我捧场的么?”
钟庭举儒雅斯文中愈见成熟,闻言浅浅一笑,道:“自然。怎么?你连家都未回么?”
“是啊!大姐夫——”童七忽然一脸贼笑的看着他,将手平伸在他眼前,便如讨饭的小叫花,“见面礼呢?红包呢?‘大姐夫’可不是白叫的哦!”
钟庭举刮了下她小鼻子,自怀中摸出一个小袋子,递与她。“小财迷,给!”
童七嘻嘻笑着揣进怀里,漫不经心的问:“你家那老头子还是不让你们进门么?”
钟庭举淡淡点头。
“哼!老顽固!不如这般,横竖他儿子一大堆,亦不少你一个,你索性嫁入我童家,气死那老头好不好?”
钟庭举哭笑不得。“你为何总出一些馊主意?我与一诺如今很好,有自己的房舍,自己的生意。再说,我爹也未将我逐出家族,只不过尚未消气,不愿看见我罢了。有我娘在,他迟早会投降的。”
“啊,还有一个法子。”童七瞄了瞄大门口,诡异的一笑,迎了过去,一叠连声道:“钟二哥,钟三哥,钟四哥,钟五哥,钟六哥,钟七哥,欢迎大驾光临。”
钟家六子乍然见到童七现身,均是一愣,而后,尴尬的或咳嗽,或东张西望,或佯装未见。
童七作了个罗圈揖之后,满面费解道:“众位哥哥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嗓子塞鸡毛了?眼睛抽筋了?脖子扭伤了?要不要找大夫看看?我这里可有上好的大夫哦!”
六位钟家世子均摇摇头,望向她身后,齐声唤道:“大哥。”
钟庭举含笑颔首。
“好啦!”童七打断他们求助的目光,负手道:“将你们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做什么?”
“自然是好事。你们抛却世仇,前来为我捧场,我童七岂是小肚鸡肠之人?自然是有大大的好处给你们。”
“是什么?”
“先报生辰。”
六人面面相觑。
钟庭举虽不知童七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清楚她不至为害他们,便道:“但说无妨。”
于是,六兄弟便一一道出自己的生辰,童七赶忙命一名小厮记在纸上交给她,浏览了一遍,摇着纸片笑道:“好说!看在你们如此慷慨的份上,我也大方一回,就告诉你们,你们须得做好准备,我要拿回去与我五位姐姐的生辰合一合,若有相配的,索性就结成打不散的亲家!哈哈,法不责众,如此化干戈为玉帛,岂不乐哉?”
“啪”,钟家老二闪电般出手,一把夺去她手中的纸张,愤然道:“真是异想天开!你以为我钟家的男儿就非你童家的女儿不娶么?”
“有志气!”童七拍手叫好,“只是,你将来可莫要后悔哟!”
“没什么后悔的!谁知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
“唉——为什么我每次说真话的时候没人信,说假话反而有人信呢?”
“哼,总之,我不会让你得逞!”
“只怕晚了。”
“怎么会晚?”钟家老二将纸片揉成一团,手一搓,白纸化为细尘回归大地。
童七又是一声叹息,满面无辜的看着他,一副歉疚的样子:“对不住,谁叫我曾是神童呢?过目不忘啊。”
六人齐齐呆住。
钟庭举正欲上前调解,忽闻楼外一阵骚嚷,更听得一声凄惨的马嘶,便见童七已一个箭步窜了出去。
触目所及,是一辆豪华奢侈的大型马车,四下已围满了人,而童七那匹灰不溜秋的难看之极的小母马正躺在不远处奄奄一息,显然是为马车撞翻在地。
童七当即指着驾车的汉子破口大骂:“你眼睛瞎了!居然敢撞小爷的马!你知道我这马有多名贵么?好几千两银子!你赔得起么你?告诉你,她肚子里还有小马仔,一尸两命!小马仔日后还会下小马仔,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你算算,你该当赔我多少银子!”
那汉子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方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讹人!你这马白……白……白送给我都不要!还好几千两银子!你蒙傻子呢你!”
“蒙的就是你!快些拿钱来!可不止几千两银子,还有她的子子孙孙,都要赔在内!”
“你你你这个无赖!”
“没错!知道我是无赖还废什么话?痛快拿钱!”
那汉子开始打量她,显然是外地来的,一麻生。见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惊讶过后,已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冷笑道:“今日本大爷倒要看看,你如何叫我拿出这银子来!”
童七开始捋袖子,却被钟庭举拽住手臂,低声道:“小七,今日可是你大喜的日子,莫要生事!”
“我大喜的日子?”童七眨眨眼,“我怎的不知道?新娘子是谁?”
钟庭举啼笑皆非,揽过她肩膀,宠溺的摸摸她的头,柔声道:“好了,莫胡搅蛮缠了,先去忙正事要紧,你可是老板。”
“这就是天大的正事啊,钟大哥!有人在我的地盘上闹事,我若睁只眼、闭只眼,岂不叫人以为我童七好欺负?老板好欺负,那这里的姑娘们就好欺负,姑娘们好欺负了,那我还如何做生意?”
“咳咳……”钟庭举清清嗓子,无语。
童七摇着他手臂道:“钟大哥,你先去帮我照看着,待我处理完毕即刻就过去,好不好?”
“我?”
“是啊,是啊,横竖你对这一行亦不陌生,去吧!去吧!”童七连推带搡,将他推入大楼,自己又折了回来,双手叉腰,气势汹汹道:“痛快些!赶紧拿钱走人!”
那汉子早已气红了眼,捋着袖子跳下马车,泰山压顶般矗立在她面前,咬牙切齿道:“小混蛋,莫要得寸进尺!”
“大混蛋,你何时给我‘寸’了?哼,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小爷何需对你客气?你今日若不撂下银子,休想踏出这京城!”
“你你你……叫你家大人来!”
“叫他们做什么?届时,你恐怕要跪地求饶啦!再说,我爹娘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笑话!等你长出三个脑袋的时候再说罢。”
“呜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可不想欺负小孩子!赶紧让开!”
“你的意思是说,若只有你我二人,你定会杀人灭口啰!哇——真乃包藏祸心哪!不成,我要及早写下遗书,将来我若莫名其妙的死了,也好让家人替我报仇!”
“你!”汉子忍无可忍,抡拳便向童七面上砸来,恨不能将那张气焰嚣张的脸砸个稀巴烂!
童七惊叫一声,转身躲入一旁看热闹的钟家六子身后,再不露头。
那汉子倒吓得不轻,没料到她临阵脱逃得如此之快,那拳头挥在半空就此定格。
四下一片寂静,忽然,马车内传出几下清脆的击掌声,一个出奇悦耳的声音懒洋洋的笑道:“好戏!好戏!意犹未尽哪,继续。”
众人一呆,童七则脑中轰然一响,暗呼不妙。但见车帘一掀,相继跃下两人,一个俊美颀长,一个高大傲岸,正是何冲与风寄月!
街道似乎霎时壅塞起来,人们不由自主的纷纷后退。童七偷瞄了一眼,二话未说,掉头向楼内疾奔而去。
“喂!七仙女!七仙女!”悦耳的声音在身后一路追逐。
可恶!这两个阴魂不散的家伙怎的跑到京城来了?完了完了,走得夜路多了,当真会碰到鬼啊!
当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钟庭举,一头扎进他怀里,呜呜道:“钟大哥,快救救我!这回是真的有恶人要害小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