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七倏地循声望去,一架小舟自下游乘风破浪而来,直奔朱红画舫。其上一人负手而立,长袖飞舞,如游龙出海,孤鹤冲天,转瞬间已至舫前,浪遏飞舟。
“这个风流好色的家伙!哪里有美人哪里就有他!”童七恨恨的暗骂。
“姑娘,在下出一万两,买的是姑娘面上的轻纱,不知姑娘可否割爱?”
买轻纱?割爱?哇哇呸!当日他可是无耻之极的一把抓下了自己的面纱,连声铜钱响都未听见!一万两哪!心疼死了!
成千上万的眼睛俱火光四射的瞪着那个挺拔高大的身影,虽悬浮在一叶扁舟之上,载浮载沉,却令人心生压迫之感,仿佛壁立千仞,气吞万里。
一时湖面上光洁如镜,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人人屏息敛容而观,噤若寒蝉。
青青姑娘秋水凝波,春山含黛,那双眸光如最绚丽的夕照,盈盈注在风寄月身上,直令成百上千颗心酸水直冒,汩汩成河。
蓦然间,她徐徐立起,声如黄莺,指若春笋,轻轻伸手道:“公子请上船。”
哗啦啦……一颗颗眼珠子止不住纷纷滚落,哈喇子吸溜有声,眼光如火,火光似箭,织成一张巨网撒向湖心,几乎要将风寄月斩杀成泥!
风寄月满不在乎的一笑,旁若无人,狂肆无俦。轻轻一纵,衣带当风,人已落于画舫之上,小舟轻逝。而后,画舫四周绣帘急落,春光尽掩。人们睁大牛眼,但见影影绰绰之中,佳人轻解面纱,玉容若梦,绰约似仙。不久,款款与风寄月相对而坐,命小丫鬟奉茶执扇。香茗凝碧,罗袖生风,喁喁细语,竟是无尽的风流快活。
众人直看傻了眼。
不久,纤纤玉指轻拢慢挑,袅袅琴音追云逐风,半途,竟然加进了轻柔婉转的曼妙歌声。这可是意外之喜,要知这青青姑娘从未献声!果然一鸣惊人,堪比念奴!
童七呆呆看了半天,又呆呆听了半晌,最后扭头看看钟庭举阴晴不定的脸,心中百味杂陈。哼!男人!俱是好色的种!风寄月也罢了,连钟大哥好像都动心了!心口一灰,转身疾走。但她忘了这是在游舫之上,神思不属中竟然一脚踏空,“噗通”一声跌进湖里。
这一声犹如顽石击碎月影,巨雷惊醒绮梦,弦哑声绝,歌声骤断。又一声“噗通”,另一条人影紧随而落。
不满的抱怨声纷纷响起:
“这是谁呀?好生讨厌!早不跳晚不跳,偏偏最精彩的时候跳水,真是煞风景!”
“就是就是!要自杀也不挑个地方,扰人雅兴!”
“哈哈,咱们干脆成全他们!”
数名恶徒开始拿竹篙拍击水面,“噼噼啪啪”,眨眼间,数艘画舫围成一圈,杆影翻飞,竟似痛打落水狗一般。
童七原本水性极佳,然则毫无防备之下猝然落水,先自喝了几口水,刚划了几下,左脚竟然开始抽筋,“扑扑腾腾”直向下沉。
钟庭举游过去,一手捞起她,一手抢过一根竹竿,运力一扫,诸恶徒被一竿子扫落水中。遂抱起童七游向船边,孰料,那游舫主人方才对童七怀恨在心,竟然将游舫划走。落水的恶徒更是抓起竹篙不住横加阻拦。
钟庭举终于大怒,再度夺过一根竹篙,挥了一个正圆,向水面猛力一拍,“轰隆隆”数声巨响,如山的浪头连绵炸开,恍若霹雳雷霆,眨眼间,围攻的恶徒已被狂卷而去,无影无踪。
钟庭举向游舫主人一瞪眼,目如寒冰利剑,对方立时吓得周身大抖,如雨打枯枝。慌忙唤人将游舫划近,欲将二人拉上船,为钟庭举喝住:“拿件干净的袍子来!”
游舫主人忙忙取出两件干净的外袍给他,钟庭举只拿起一件,抱起童七提气一纵,凌空而起,半空中,将外袍迅速裹在童七身上,待落下船板之时,童七已被裹得严严实实。他将她轻轻放在船板上,但见两片漆黑的长睫静卧如羽,覆盖在苍白的脸上触目惊心。
“小七!小七!”钟庭举惊惶的拍打她的面颊。终于,一声呛咳,童七吐出几口湖水,睁开了茫然如雾的眸子。
“小七!”钟庭举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将她抱起来。
童七慢慢恢复血色,骤然站起来,大喊:“我要报——”腿一软,又跌了下去。抓住钟庭举的手臂不住摇晃,“我要报仇!我要打得他们满地找牙!居然敢欺负我童七!反了!反了!”从来都是她童七痛打落水狗,几时自己成了落水狗了?
“已经替你报仇了。”钟庭举安抚住她,将两人的衣袍下摆拧干,问:“小七,你不会游水么?”
“会。我左脚抽筋啦。”
钟庭举皱了皱眉,向游舫主人又要了一套中衣,遂将她抱进舱房,放在一个软榻上,脱下湿靴,在她脚部按摩推拿,直至她双足生暖,气血畅通,方道:“换下湿衣,我们回去。”
童七瞟了那堆衣服一眼,撇嘴道:“我不穿,也不知是哪个臭男人穿过的!”
“你自己……咳咳……好吧,那咱们赶紧回去吧。”
这时,外面再度响起叮咚如玉的琴弦声,童七一怔,道:“钟大哥,你说实话,你们男子……呃……我是说你们成熟的男子是不是都喜欢此种……此种又温柔美丽又风情万种又清傲高洁的女子?”
钟庭举愣了愣,道:“谁说的?也不尽然。”
“哼,骗人!明明没有一个男子不看得眼珠子突出来的!连你也是看呆啦!”她酸酸道。
“我没有!”
“好好,没有,我不会告诉大姐的!”
“我只是在想那风寄月,一出手便是一万两!而那从不对人假以辞色的青青姑娘居然对他青眼有加,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什么青眼有加!不过是看在一万两的份上!”
钟庭举轻轻摇头。“那青青姑娘不像是个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普通女子。”
“这哪是五斗米,是一万两啊!不折腰的是傻子!再说,又未叫她折腰,只是要她一块面纱而已!”
钟庭举仍旧摇头,“不像。”
童七上下打量他,撇嘴道:“才第一次见面而已,你就这般了解她了?不成,我要告诉大姐去!”
“小七!”钟庭举苦笑摇头,“回府吧,穿着一身湿衣,小心生病。”
像是回应他的话,童七当即打了两个喷嚏。钟庭举一把拽住她,拖出舱房,但见湖面上已然恢复平静,琴音飘渺,人人聆听。见到湿漉漉的二人出来,众人侧目,却是不敢久看。
这时,那几名恶徒已游了回来,各自上了游舫。童七悄悄摸出几枚飞针,轻轻一弹,只听数声惊呼,恶徒个个跌入水中,哭爹喊娘,直向下沉。
四下再度风波翻涌,搭救的人纷纷落水,将诸恶徒拖上船,上下检视。
童七抿嘴儿暗笑。
“小七,是你?”钟庭举瞪着她。
“谁让他们仗势欺人!”
“乌鸦在笑猪黑么?”
“谁让他们是笨猪!”
“……你用什么打的他们?”
“嘿嘿,这个。”童七摸出飞针。
“原来你会暗器。你还会什么?你还瞒着什么?”钟庭举面色不悦。
“钟大哥,你莫与人说哦!我不过偷偷学了几手罢了,否则,那两年我在外还不叫人剁成肉泥呀!”
提起此事,钟庭举的眸子顿时怜惜满溢,低声道:“那两年你受苦了。”
“嘻嘻,受苦倒没有,乐趣倒不少。”
钟庭举瞪她一眼。
这时,另几艘游舫已有人纷纷叫嚷:“喂!你们到底施了什么邪术?快来救人!”
“哇——好大的口气!你叫我救我就救么?”童七翻着白眼。
正僵持间,那艘最为豪华琦美的画舫已然划近,一个轻柔滑润的嗓音蓦然响起:“他们的穴道中了飞针,须得以磁石吸出。小翠,将磁石递与各位。”
童七瞪着绣帘后若隐若现的绝丽姿容,小手紧握成拳。忽见舱房打开,步出一人,撩开一边绣帘,面目含笑道:“原来是小七师父,久违啦。”
哼,装腔作势,她就不信他刚刚才看见她。一想到是他告诉了青青飞针的事,便气不打一处来。话也懒得与他说,转身便走。
“这位公子请留步。”轻柔的嗓音再度响起。四下除了磁石吸针的声音,一片静谧。
童七心中一动,停下脚步,转过身,扬高头,斜睨着眼,不可一世道:“你叫我留我就留,那我童七也太好说话啦!我偏不留!”
“请公子上船一叙。”
咦?童七始料未及,一愣,眼珠一转,迅速道:“上船可以,我要带上我的钟大哥。”
青青似乎看了看钟庭举,点头道:“自然可以。”
童七这才仿佛纡尊降贵一般,拉着钟庭举一齐跃上画舫。撩开绣帘,内里陈设一应俱全,精巧雅致,内舱亦然,一如其人。
没有轻纱相隔,青青的容貌终于大白于眼前,端的是笔墨难以形容。就连童七亦看怔了眼。
“这里有干净的衣服,尚未上身,两位公子换上吧。”青青善解人意道。
“我……我不穿女人衣服!”童七别扭道。
“不,是男子的衣裳,不过,小七公子穿稍嫌大了一些。”
“你怎知我叫小七?”
青青抿嘴一笑,“已听这位钟公子叫过多次了。”
原来,他们一直注意自己二人。呃……也是,方才那般热闹,叫人不注意也难。
“小七,你快进去换衣服吧,小心着凉。”钟庭举轻声催促。
童七应了一声,将舱里的丫鬟尽数轰了出来,“噼噼啪啪”的连关门窗,弄得震天价响。
钟庭举苦笑道:“小七有些不懂事,青青姑娘见谅。”
青青不以为意的一笑,“无妨,他一派天真烂漫,很讨人喜欢。”
钟庭举愣住,这话还是首次得听,这位青青姑娘还远远不了解那个小祸害!不由自主的瞟了闲坐一旁的风寄月一眼,对方正若有所思的看着他,见他眼光飘来,立即微微一笑,道:“青青尚不了解,不过,了解了她也不会介意。钟公子为何不去换衣服?”
“呃……我……不急,待小七换完再说。”
风寄月含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