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庭举急忙转开眼,面色忽红忽白。
“钟大哥,你是不是病了?定是!定是!这几日你都不对劲……”伸手抚上他额头。
“小七!莫要动手动脚!”钟庭举偏头闪开,面色涨红的斥责。
“动手动脚?我这是关心你呀!”童七委屈的望着他,晶瞳含嗔,杏面生霞。
钟庭举猝然转身,脚步疾飞,似有厉鬼在追。
童七愣了一瞬,一顿足,追了上去,一把拖住他,斩钉截铁道:“今日我定要弄清楚,你莫想逃!”
“小七!我头痛!你放我回去歇息。”钟庭举的头真的痛了起来,眼前一忽儿是飞扬跋扈的童家小祸害,一忽儿是绝艳柔美的海棠春睡图,纵横交错,奇异迭生,满腹疑团,如波涛狂涌……只求这小祖宗赶快放开他!
“钟大哥,我们到了此地一直忙着部署,从未好生放松,你定是累着啦。走吧,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拉着便走。
钟庭举只觉手心温润如水,滑腻如脂,像是握着一团软玉,心口一阵迷茫,惶恐暗生。眨眼间,已被童七拖出大门。
“钟大哥,我们先去看戏吧。”
“看戏?”
“风月楼新来一个戏班子,才几天就唱红了整座名城!咱们也去开开眼。”
“风月楼?”
“呃……这名字不必管它!咱们去看戏!”
风月楼楼主看到联袂而来的两个人,恍了一下神儿,双眸晶亮,迎了出来,唱了一个肥诺,笑道:“七爷来了,好位子留着呢,请上二楼。”亲自领上去,奉上果品香茶,恭恭敬敬的带上房门。
钟庭举纳罕之极,问道:“你常来?”
“嗯!”
“奇怪,你哪来的时间?”
“忙里偷闲嘛。”
“可我没见你出门呀。”
“谁说的?你只顾着想大姐啦!”
钟庭举默然无声。
“怎么?又生气了?我赔礼!”剥了一颗果子送至他唇边,“吃吧,吃完就不气啦。”
钟庭举急忙别开头,忽然发现楼下的看客整齐划一的抬头望着他们,面上蓦然一红,轻责道:“小七,别闹,要开戏了!”
童七撅嘴道:“钟大哥,你怎么回事?动不动就训我!人家本来想哄你开心的,你却总是板着个脸,或者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然写封信叫大姐来好啦!”
“小七!莫胡闹!”
“你瞧!又来啦!不成,我非要叫你笑不可!”说罢,站起身来便向他腋下、腰际呵起痒来。
“小七!”钟庭举惊慌之下,本能的伸指点了她穴道,童七软软的倒在他怀中。
“钟大哥,你暗算我!”童七满眼控诉的瞪着他,玉颜生晕,吐气如兰。
钟庭举全身僵硬,仿佛抱着个烫手山芋,瞬间扔了出去。童七惊叫一声,撞上二楼的围栏,眼看便要栽下去。钟庭举心跳如鼓,如离弦之箭冲将过去,一把横抱住,轻飘飘坠下一楼。
四下里静若空谷。
童七悄悄睁开一只眼睛,正对上一双怔然的眼,慌忙又闭上。
“小七,你不是会轻功?你应该会轻功吧?不然,如何做梁上君子?”钟庭举喃喃低问。
“唔,会一些……”童七含糊其词。
“到底会多少?”
“就是一些嘛,你忘了你点了我穴道啦!钟大哥,你越来越啰嗦啦,比烟霞还啰嗦!”
“……”
“啪、啪、啪。”三声击掌。
童七心头蓦然一跳,这声音……扭头一望,却是吃了一惊,只见云若飞与一名墨色华服男子并肩而立,折扇轻摇,玉面含笑,慢悠悠道:“好看,好看,比唱戏还好看。呀,真像是一幅画呀,这姐夫与小舅子的感情当真赛过汉哀帝与董贤呀!”
他身畔那名墨服男子扬眉附和道:“我若是有这样一位貌美的小舅子,一定比他还疼十分!”
这两人的话阴毒呀,傻子也能听出其中之深意。
童七正欲反唇相讥,倏地被放落在地,忽见一道白影迅若惊鸿疾飞出去,半空中双掌齐挥,直取那二人前胸!
哇——钟大哥的脾气如今比她还大!
那二人同时向后急翻,堪堪避过,不待站稳,一齐攻向钟庭举。
钟庭举衣袂飘飘,身形如电,不消一刻钟,一个沾衣十八跌,那墨服男子已被甩将出去。云若飞单打独斗绝非他的对手,虚晃一招,跃窗而去。
童七拍手叫好,走近他,道:“那墨服男子当是东王之子,亦是不成气候!钟大哥,你好棒!”
钟庭举望望四周,戏台上早已偃旗息鼓,一双双眼睛俱盯着自己二人,不由一阵尴尬,二话不说,抽身而出。
“钟大哥!”童七追了出来,“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吧,冲冲晦气!”
“不了!我还是回去歇息的好。”
“你一肚子气不消了如何歇息?嘻嘻,钟大哥,你如今脾气好大。来来,下一处,我们去康乐坊!”
钟庭举尚不知康乐坊之含义,二人已踏入一座莺飞燕舞的朱红小楼。红烟翠雾,满室脂香,春意飘摇。不由警觉道:“这是何地?”
童七“扑哧”一笑:“真是好笑!开妓院的不认得青楼!这是本城最有名的青楼呀!”
钟庭举面色倏变,斥道:“你到此地做什么?”
“来青楼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嫖妓啊!”
钟庭举呆若木鸡,头脑一阵晕眩。“你……你来嫖妓?”她……她能嫖么?莫非自己眼光有问题,那晚看错了?
“嘻嘻,钟大哥,你我二人都是开妓院的,自然要多多取经啦。来,咱们且看看这妓院何以这般红火?不过,怎的看着客人并不甚多啊?奇怪!”拉着他向里直闯。
鸨母见到二人,自是眼前一亮,扭腰摆臀的过来,娇声道:“稀客,稀客,二位公子快请进,是外地来的吧?哎呀,我这里的姑娘个个水灵鲜嫩,多才多艺,不但销魂曼妙,更能让你们体会床下君子的高雅风流。看二位气度不凡,又是头遭来,绝不亏待……”
童七折扇一挥,打断鸨母的喋喋不休,高声道:“废话少说,只将你们这里最美最嫩最有才的姑娘叫出来!”
鸨母手绢掩口,吱吱一笑,道:“公子放心,包君满意!”遂将二人领进厢房,“二位稍等,姑娘们马上就到。”扭臀离开。
不一刻,门开处,几位花枝招展的姑娘相继而入,后面跟着鸨母。
“二位公子,如何?这可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姑娘呀。”
童七手执折扇,走到各位姑娘们面前,挑剔的一一细看,末了,嘴一撇,道:“这就是你们这里最好的?真是见面不如闻名!败兴!败兴!钟大哥,我们走!”
“哎——且慢!”鸨母慌忙拦住,眼睛扫了一眼二人华丽的衣饰,媚笑道:“我们这里的头牌今日——”
“什么?原来你还藏私!快将头牌叫来!”童七不依的大喊大叫。
“小公子,你不知道么?今日是青青登船献艺的日子,人们都去春游湖看她献艺去了。”
“还有此事?”
“是啊,您们是外地人自然不知。青青刚来三个月便已名满山东,慕名而来的客人不计其数,只求一睹其芳容,或听其弹奏一曲,便心满意足。青青卖艺不卖身,从来都是蒙着脸,客人们亦很尊重她,从不强求。”
童七听得好奇心大动,问明了路径,拉着钟庭举一溜烟奔向春游湖。
湖边果然是人头攒动,波光涛影,荷叶送香。湖上画舫如织,百舸争辉,当中一艘红色画舫最为秀丽琦美,粉帘飘香,丽影如梦,一水皆旖旎。
童七拖着钟庭举,毫不客气的纵上一艘游舫,不顾旁人侧目,只催促道:“快划近些!”
“喂!哪来的野小子,快滚下去!”游舫主人回过神大声怒喝。
“喂!借你这破船一用是看得起你!嚣张什么?敢阻碍小爷看美人,小心掉下湖去喂鱼!”
游舫主人气不打一处来,钟庭举连忙上前赔礼道歉,掏出一锭银子方才稍稍平息他的怒气。
忽然,四下里气氛一变,抬头望去,只见红舫之上绣帘大开,几名小丫鬟抱着一架古琴走了出来,放在一张长案上。随后,一个窈窕之极的倩影姗姗而出,身着一袭粉紫色的衣裙,薄纱覆面,衣袂轻扬,姿容绝艳,莲步轻移,飘飘若仙。
整个偌大的春游湖霎时间鸦雀无声,风动可闻。
“确是人间绝色呀,即便是蒙着脸,亦是毋庸置疑。”身边渐渐响起叹息之声。
那蒙面女子微一敛衽,薄纱后的面容隐约可见,如风拂嫩柳,月照花枝,仪态万千。而后,缓缓坐下,玉手轻拨,几声“叮咚”之声如碎玉相击,煞是动听。
略一沉寂,湖面上逐渐响起优美至极的丝弦之声,既沉郁浑厚,又飘逸轻灵,宛若行云流水,其意难绝。众人直听得如醉如痴,心荡神驰。
一曲终了,如雷般的掌声响遏行云。有人高声呼道:“求青青姑娘摘下面纱,让大家伙一睹芳容,也不枉我们远道而来,一尝夙愿!”
众人纷纷响应。
但那青青竟是微微摇头,并不答允。
“我出一千两,只望一睹姑娘芳容!”有人开始开价。
“我出一千二百两!”
“一千五百两!”
哇——真乃大开眼界!童七含笑击掌,对钟庭举道:“瞧人家这手段!这才叫高呀!不费吹灰之力千金到手!没白来这一趟吧?”
钟庭举冷眼旁观,不置可否。
价码仍在上涨,但那青青兀自静坐,如一汪静水,无动于衷。价码已涨到五千,六千,一路飙升,整个春游湖已是热浪滚滚,喊声震天,难以控制。
正当一片嘈杂喧嚣,一个悦耳动听的声音穿透层层热浪陡然飘进众人耳中:“我出一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