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七点点头,一语未发,迅速溜进船舱,找到一个抓手之处。
钟庭举迅速调整着帆缆,巨大的主帆渐渐升起,瞬间灌满了风,带有极可怕的拉力。“我们必须赶在乌云前面。”他喃喃低语。
说时迟,那时快,狂风骤然袭来,乌云遮天,一麻漆黑,豆大的雨点狂泻而下。童七刚张开嘴喊叫,口中立刻灌满了雨水。
天哪!不会淹死吧!她死命抓住那个把手,窗帘突然“啪”的一声水淋淋的呼在她脸上,一时什么也看不见了。她感觉到游舫在前后颠簸、左右摇晃,同时发出吱吱咯咯的声音,似乎随时准备裂开。而后,它快速向下沉,向下沉,突然剧烈抖动一下,不动了。
童七挣脱开湿窗帘的窒息,终于看见了。
水!到处是水!往上看,还是水,直至看到一堵高高的水墙横亘在头顶。倾盆大雨狂泻而下,重重打在她的脸上,她只好闭起眼。
四面八方俱是滚滚的怒涛,汹涌的巨浪连番而至,这就叫灭顶之灾吧?
黑暗中,她看不见钟庭举,一阵恐慌搅得她胃里作呕。她感觉双手渐渐麻痹,寒意渗入骨髓。蓦然间,只听得“卡啦啦”一声巨响,犹如雷电闪击一般,粗重的桅杆一下子断裂了,夹着风帆的势头重重的坠入海中。船体猛地一颠,缓缓翻转,直至船底朝天。这艘华美的游舫终于倾覆在寒冷的、波涛汹涌的大海中。
童七从未尝过如此寒冷的滋味,无边无际的寒冷,她整个的身体一定冻僵了,牙齿不由自主的打战,声音之响使得她头昏脑胀,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忽然,一条健壮的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腰,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焦灼的呼唤:“童七!童七!”
是钟大哥么?海水不停的拍打她的脸、刺痛着她的眼睛,使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翳,什么也看不见。
她张开嘴想回答,口中却立刻灌满了海水,她努力伸长颈子,将水吐了出来,牙齿依旧不断打战。
“仔细听好,小家伙,一定要仔细听好。”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熟悉的称呼令她心底骤然一紧,是风寄月!奇怪,他怎会在这里?他也打算葬身海底么?“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我们必须潜到船下面,利用船身作掩护,就是躲到倾覆的船身下。听懂了么?”
童七明白了,她的牙齿一味打战,只好点点头。
“好姑娘!我开始数数,待我数到三,就与我一起游下去。准备好了么?”未待她回答,他已开始数数。一数到三,童七猛吸几口气,接着便被他拖着向下游,似乎只一瞬间,归于平静,他们到达船底。
一直抓住她手臂的手移到了她的腰部,而后是双手,开始搓起来。“如此可以保持血液循环。”他说道。
“好……好冷!”她的牙齿不住打战。
“水是冷,但还不至于冷到那种程度。我曾经在寒冬腊月穿过大洋时——”
“风寄月!我此刻不想听你那些冒险故事!啊,你搓得我好痛!”
风寄月的朗朗笑声在四周回荡,多少驱散了一些寒意。但童七仍旧怒道:“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
“小家伙,在如此糟糕的时候,最好找点事来笑笑,它可使你的头脑保持清醒,使你……不至于吓得牙齿打战。”
童七气结。但该死的他说的没错,方才她的牙齿果然不再打战了。但她是冻的,绝不是吓的!哼,这一点日后一定要与他说清楚!
毋庸置疑,有风寄月在身边,她便如吃了颗定心丸,即便再狂的风,再高的浪,再可怕的暴风雨,她全不怕了。因为有他在啊!他是那般高大强悍,那般沉着冷静,他有着超乎常人十倍的生存能力,他几乎无所不能!
她做了暴风雨袭来之后的第一个深呼吸,忽觉胸口沉重窒闷,似有重物挤压一般,呼吸困难。
“早与你说过,不要束那劳什子东西!如今一打湿,会让你无法呼吸!”他蓦然掏出一把小刀子递与她,“你自己割断罢!那些布条正好有用。”
童七一张脸犹如火烧,手脚倒是暖和了些,牙齿也不再“嗒嗒嗒”的打个没完。她一把推开他,怒气冲冲道:“混蛋!需要布条你不会割自己的衣服呀!”一句话下来她已是气喘吁吁。
“不知好歹的小家伙,你想憋死么?”他不客气的撕开她的衣襟,一边箍住她乱扭的身子。“小混蛋,你再动小心我割破你的皮肤。”他索性点了她穴道。当他的手自她的后颈伸进衣内时,他的动作分外亲昵,使她一阵心慌意乱。黑暗中,除了水声,便是二人的呼吸声。此时此刻,她万分感谢这种黑暗,否则,她真的无地自容啦!
她感觉到他热热的大手摸索到裹胸的布条,而后冰凉的刀背贴在自己背上,轻轻一划,布条被他顺手扯了出来,同时穴道也解开。她顿时一阵呼吸舒畅,不由大口大口的呼吸起来。
“今后不要再裹啦!横竖你裹不裹都看不出来!何必折磨自己?”他带笑的声音可恶的响起,气得童七不住踢他。但她的双腿逐渐沉重的抬不起来,身体已躺在他扎好的绳圈里,随着波涛起伏而上下飘荡。唔,好困,风寄月为何要如此说个不停?呀,唠唠叨叨的,定要她按摩手臂不可。
“童七!”风寄月的声音骤然响在耳边,如一声惊雷,“你若睡着就死定了!倘若你想踢我就踢我好了,只求你动动腿。”他开始用力揉搓她的肩膀与手臂,手劲十足。
“莫要再搓了,痛……”她的声音犹如小猫在喵喵叫。她闭上眼睛,好像不那么冷了,但是好困,好累……
就在她的意识陷入最后一丝朦胧时,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的搧在她的脸上,令得她的头“砰”的歪向一边,重重磕在船壳上。童七一下子全然清醒,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她张牙舞爪的扑上去,手脚并用的乱捶乱踢。
“你居然敢打我!混蛋!混蛋!”
封闭的空间里传来他低低的笑声:“好啦,这下好多了,是不是?把手给我。”
“我偏不!你去死吧!”
“小宝贝儿,我死了,谁救你出去?”他忽然柔声道。
童七一口气噎在喉中,半天才滑了下去。他他他叫她什么?
“来吧,一边动一边搓手,如此可以使你的血变暖。”
“我自己搓!你快将我的肉搓下来啦!”
“搓下来总比被鲨鱼吃掉的好。听着,小家伙,只要你一闭上眼就再也睁不开了,你必须不停讲话,将你从前骂我的本事拿出来吧,一刻也不要停!”
童七终于完全恢复生机,再度感觉到令人麻痹的寒冷狂猛的袭来,她试着移动双腿。
她忽然被他搂住腰,她感觉一个冰冷的东西顶在唇边。
“这是酒,赶紧喝两口。”童七不假思索的大口喝了起来,周身血液顿时飞速循环,一股股暖流注入她的双腿、双脚及双手,同时带来一阵针扎般的剧痛。
但风寄月只让她喝了两三口。“好了,安全返陆之前不能断了热源。”
童七的脑子已异常清晰,知道他是对的。蓦然间一道闪电划过脑际,她猛地抓住他大喊:“快去救钟大哥!快!”
风寄月半晌未吭声,良久,缓声道:“小家伙,我也是自暴风雨中闯过来的,我还要留些力气带你出去。倘若再去救他,恐怕后果不妙。”
“不!不!你一定要去救他!一定要去!”童七一个劲的摇着他,见他不为所动,毅然的一甩头,斩钉截铁道:“好!你不去,我去!”推开他便欲游出去。
风寄月迅速抓住她,黑暗中,童七感觉到他的手冰冷刺骨。
“倘若他死了,你会如何?”他问,声音极为低沉。
童七一呆,她已是第二次听到这个问题,脑中一片茫然,拽开他的手,捧头大喊:“我不知道不知道!总之他死了我也不想活着出去!我要去救他!”
一声叹息如水波浩渺,似钢针般刺着她的肌肤。
“罢了,你别去,我去。”他的声音瞬间沉入低谷,带着难言的粗哑。“记住,千万不能停止活动,倘若你向寒冷屈服,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钟大哥了。”他说完,掉头而去。
他的声音尚在船内嗡嗡作响,但童七却感觉他这一去,便好似永不回来了!她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可是,她分明感觉到一股深重的悲凉散在四周,迫得她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脚边的海水一阵波动,而后,两个人影猝然在她身边冒了出来。
“钟大哥?”她一阵激动,不知哪一个是。
“小七。”左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童七转身投入左边人的怀中,嚎啕大哭:“钟大哥,你没死!呜呜……太好啦,你没死!呜呜……”
钟庭举紧紧抱住她,亦是泪流满面,口中声声低呼:“小七,小七……”
二人相拥痛哭了不久,传来风寄月淡淡的声音:“我感觉水流的方向变了,我们已经离岸很近了。你们要准备好,开始潜水了。”说完,先行潜入水下。
童七与钟庭举紧随其后,三人在船体外面靠近一串滔天巨浪的地方冒出水面。
“就快到了。”风寄月的声音在前方似有若无的响起。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阵阵强风将雨丝吹得几乎与海面平行。他熟练的游过一个个开花浪,借着它的冲力将他们带入浅滩。
巨浪终于过去并逐渐减弱,三人的力气业已耗尽,海岸赫然在目。
风寄月艰难的站起身来,领着两人向一座陡峭的沙丘后方走去,在那不远,有一幢木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