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肆虐中,木屋显得破败不堪,岌岌可危,但却是目前唯一的去处。
风寄月一脚踢开木屋的房门,在厨房找到一个铜盆及一些木柴,迅速升起一盆火。火苗不住上窜,噼噼啪啪作响,喷出高高的橘色火焰,照亮了他沉思的脸。而后,他又起身翻出一坛酒,倒出三碗,先自喝了一碗。另两碗童七与钟庭举各自喝了。最后他脱下外袍,烘在火盆旁,望望一旁瑟瑟发抖的童七,说出他进屋后的第一句话:“你最好将湿衣服脱下,内室有两条毯子,再将自己裹起来——”
他话未完,那二人齐齐瞪向他,钟庭举一把揽住童七,戒慎的看着他。
风寄月淡淡一笑。“这些湿衣服穿在身上,不消一刻便会寒冷如冰,你想让她冻死么?”
钟庭举犹豫了一下,看看童七冻得发紫的嘴巴,连忙小声道:“小七,快去里面换吧。”
童七颤巍巍的立起身来,钟庭举扶她走至门口,为她带好门,守在门外。
风寄月冷笑一下,兀自喝酒。
片刻后,童七紧紧裹着一张淡青色的毯子走了出来,湿发披散开来,亮晶晶的闪在胸前,如一支小百合冉冉而出。
钟庭举拿过她手中的湿衣服烘晾在火盆旁。
“钟大哥,你也去换吧。”
钟庭举摇摇头,对风寄月道:“风兄,你去换吧。”
风寄月坐在火旁,目不转睛的盯着生机勃勃的火苗,头也未抬,只摆了摆手,继续喝酒。
钟庭举看了他片刻,走了进去。
童七紧挨着火盆坐下,烤着冻僵的小脚丫,好奇的问他:“风寄月,你怎的也到海上来了?那么大的暴风雨,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风寄月抬眼瞟了她一下,面无表情道:“你忘了我是不习惯对任何人解释我在做什么或想什么的了?”
他的冷淡令童七愣了片刻,不过还是不在意的笑道:“不管如何,你又救了我们一次,我还是要感谢你。”
风寄月将酒缓缓洒在火盆旁,而后,将碗随手一扔,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声。他慢慢将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面上微现倦色,白色中衣湿湿的裹在身上。
“风寄月,你是要睡觉么?”童七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你穿着湿衣服睡觉会生病的。”她想起来没有多余的毯子了,心中涌起一股隐隐的不安,是愧疚吧,她想。
不料,风寄月猛地睁开眼,握在椅子扶手上的双手清白交错。他的眼中射出冷峻的光芒,面上却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意。“有劳童七公子关心啦,在下受宠若惊。或许在你,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受一些吧,倘若你还有一丝良心的话。”他的声音很温和,却无丝毫温度,说完微微一笑,再度闭上眼。他的唇色分外苍白,似乎那许多的酒亦无法使它们红润起来。
童七的心口骤然紧塞起来,哑口无言。他怎的又恢复成先前那个冷嘲热讽的风寄月了?时冷时热,时好时坏,忽远忽近,若即若离。即便是方才刚刚经历的那场暴风雨都不若他来的变幻莫测!
这时,钟庭举裹着一条毯子走了出来,首先问道:“适才怎么了?我好像听到有碎东西的声音。”
“唔,碗跌碎啦。”童七轻描淡写道。
钟庭举望望地上碎成几瓣的瓷片,又望望闭目养神的风寄月,默然不语。拿过另一个碗倒满酒,凑至童七唇边,叫她喝了几口,再挨着她坐下。
酒意掺杂着绵绵困意及倦意团团袭了上来,童七终于歪在钟庭举身上睡了过去。待她醒来,已是躺在一张长案之上,钟庭举则坐在原处睡着了。火盆亦挪至长案旁,盆中的火苗比先前燃烧得更旺,似乎又加了干柴。她浑身暖烘烘的,终于不再寒冷。
可是风寄月呢?却不见了。她想起他向来如此,倏忽出现、倏忽失踪,随意而为,从不解释。
可是,对于他此次的不告而别,她没有如往日般恼怒的感觉,而是一种不知名的怅惘迷漫心头,使她便如迷路的孩子般呆立当地,无所适从。许久,她方才转动眸子,火盆旁几粒红灿灿的小珠子吸引住她,俯身捏起,一一放置手中,原来是几颗红豆。一阵怔忡包围上来,原来他将团团送给他的红豆一直珍藏在身上!那么,他是喜欢团团的了?那青青呢?他们的琴箫合奏多么荡气回肠、天衣无缝啊!还有……一想到风寄月有可能喜欢这些人,她心中有种诡异的嫉妒隐隐作痛,令她不知所措。
“小七,你在发什么呆?”钟庭举惺忪的嗓音蓦然响起。
童七一怔,向着走过来的钟庭举盈盈一笑道:“是红豆,是风寄月掉下来的。”说着摊开手掌。
钟庭举捏起一颗,眉心缓缓阴郁起来,喃喃低吟:“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陡然间如烫了手一般,迅速投入火盆,溅起数点火星。
“钟大哥!”
“小七,给我。”
“做什么?”
“你要它们作甚?”
童七将手背于身后,不妨毯子向下滑落,她慌忙去抓,手一松,红豆撒在地上,滴溜溜一番滚动,有的看不见了。
童七抓紧毯子,不敢再动。钟庭举拿过她烘干的衣物放入内室,让她进去换上。待二人先后换好衣服出来,发现雨已停,风渐小,已是凌晨,肚子已饿得一塌糊涂。来到厨房,发现那坛酒几乎被风寄月喝个精光!除此再无旁物。
二人失望的回到外间,在门口发现一个瓷瓶,下面压着一张白纸,以烧黑的柴火潦草狂乱的写着三个字:“龙涎香”。似是匆匆写就,匆匆归去,淡漠无波。
“这定是他留下来的。”童七喃喃道。
“龙涎香?”
“嗯。它是鲨鱼的克星,鲨鱼闻到它的香气就不敢接近啦。”童七盯着手中的龙涎香,面上一片迷惘。要知这龙涎香得之极其不易,乃是一种鲸鱼漂浮在海上的分泌物,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方能得到有限的数量,往往一些拍马屁的官员收购后当作宝物进献给皇帝,在宫廷里用作极其珍贵的香料及药材,确是比黄金还要昂贵的奇珍异宝!童七亦只是听说,从未见过。当下将它放入怀里,轻声道:“钟大哥,我们走罢。”
钟庭举点点头,携她走出木屋,岸上躺着一些被海水冲刷上来的惨白尸体,惊心可怖。二人极目远眺,希望能有幸存的小船。亦不知风寄月到了何处?他是如何出去的?他为何不与他们一起走?他自己走了,却将他们留在这个小岛上,没有船,该如何是好?难不成要他们饿着肚子游回去?
童七此时方才开始对他心生气恼,但蓦然间,她心惊的发现自己已过于依赖他了。从前不都是自己解决问题的么?几时这般没用的?何况还有钟大哥在身边,合二人之力还怕这小小的难题么?
“钟大哥,我们必须自己做船啦。”
钟庭举正东张西望,闻言点头道:“我正有此意,若这附近有竹子就好啦,做个竹筏省时又省力。”
“我们去找找看。”
二人开始四处寻找,很快便在附近找到一小片竹林,当下砍下一堆,迅速扎好一个竹筏。无意中又逮着一只野兔,回木屋烤熟填了填肚子,趁着天色尚早,迅速乘上竹筏回返。
暴风雨过后,一派风和日丽,顺风顺水。
童七掏出瓷瓶,倒出一小块白色的龙涎香,顿时一股奇异的香气历久弥远,幽长委婉。她凝目看了半晌,喃喃道:“据书上记载,白色的龙涎香乃上上之品,必须经过上百年的海水浸泡、漂洗,价比黄金,乃海中异宝。”
“的确好香!”钟庭举赞叹道。
“倘若点燃会更香,比麝香还香。”
“那风寄月不知自何处得来此等宝物?”
“不晓得。”童七淡然应了句。忽然闻到一股股血腥气随风飘来,凝眸远望,但见几只鲨鱼正在撕扯几具尸首,想是海难遇难者。红色的海水缓缓渗透过来,各种残肢到处漂浮,又被不断出现的鲨鱼贪婪吞噬。二人看得几欲作呕,双双背过身去。
那些鲨鱼闻到龙涎香的香气,果然不敢接近,只在远处搜寻猎物。不久,它们便被远远甩在后面,但那血腥的一幕幕仍在童七脑中盘旋不去。
黄昏时终于抵达陆地,二人饿了一天都是筋疲力尽。但即将到来的温饱舒适令童七仍是雀跃不已,一下竹筏便飞跑向前,任钟庭举在身后不断呼唤“小心”。
眼前是一个高坡,高坡过去就是一马平川啦!童七欣喜若狂,急速奔了上去,却不料,刚刚登上高坡,一个大裂缝横亘脚下,她始料不及,竟一下栽了进去,感觉头部重重一击,人事不省。
随后赶来的钟庭举瞪着大裂缝呆了一瞬,毫不犹疑的飞身而下。裂缝倒不甚深,他很快便找到晕过去的童七,但里面暗黑,他无法检视她的伤势,当下抓住一根较粗的长藤抱着童七攀了上去。
夕阳下,童七的唇角一缕红的血迹,如花如霞,如染的太阳光辉。钟庭举看得一阵心惊,焦急的唤了几声,童七兀自昏迷不醒,他心中霎时凉了半截,强自镇定心神,想起轩辕笑那老怪物会一些似乎旁门左道的医术,当即抱起童七向附近的村镇飞奔而去,迅速买了匹快马,扬鞭直奔京城。
来至风寄月的别院已是深夜,钟庭举拼命敲击着门环,终于护院打开门,不耐烦的道:“深更半夜的,有什么事明早再来不成么?”
钟庭举并不理他,一脚踹开门,闯了进去,口中呼着:“轩辕笑!轩辕笑!快出来!”
房间里相继点亮灯光,几名小厮奔了出来,肃然道:“我家老道长早就出门啦,公子找他何事?”
钟庭举一听,险些栽倒下去,再顾不得其他,气急败坏的喊道:“风寄月呢?他是老道的徒弟,快叫他出来!”
——
温馨的快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