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冬生开始是一脸莫名地拿着册子,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翻看账目的手越来越快,身子也不自觉地前倾,缘于那不是普通的册子,那是苍县方圆五百里之内那些富人们作奸犯科,逃税屯粮一条条证据,随便拎出来一条都死罪难逃呀!
周冬生看着于颜,一张正气凛然的脸上,神色复杂。
只见那人依旧神色淡静,看着他,从容道:“本军督听闻,西诏国有钱粮抵死这一说。”顿了顿,他眯了眯眼,朝着他笑道:“周大人可知?”
周冬生一下子站了起来,惊堂木被他这么突然起身一震,跌落在地,他紧紧地看着他,目光依旧复杂,可是里面有着很明显激动的颤抖:“来人!”周冬生大喝。
正午时分,苍县百里之外,哭喊生一片,上一刻在家里醉生梦死的富庶豪强们,怎么也想不到,下一刻被扔进了苍县知府的死牢。
午后未时,死囚开堂会审,家属百姓可以观看,原本一脸怨恨和唾骂的死囚们,一个个在周冬生拿着那本小册子,念出他们所犯何罪,罪证何查,罪多刑罚,一一报上的时候,无一例外,最后的表情,都是苍白死灰,难以置信!
申时时分,那些哭天喊地,想着自己可能被牵连的富庶家属,一个个不是撇清关系,就是跪在官府,求周大人网开一面。一蓝衣男子出现,为他们点了一条西诏律法,钱粮轻罚,众人恍然大悟,三跪九叩,感激涕零,奔回家中散金背粮。
傍晚时分,蓝田他们已经整装上阵,蓝田看了看那些早上被说抢夺一空,晚上却不少反增的粮草,仿若觉得在梦中般地不切实际,又看着那个一直遮住自己锋芒的蓝衣之人,坐在马上,依旧一身淡静从容。
他想说一些什么,可是因为愧疚,终究无颜,举剑高声:“出发!”
士兵们经历了粮草一失一得,一个个脸上有着兴奋,走得也更是箭步如如飞,神色也更加谨慎了起来,对前面几位大人,尤其是于军督,心中没有一个不佩服的。一个个心里都打着小九九,希望这位大人日后被拜将,他们可以跟着他混个小兵,一天之内,能够打击这方圆几百里,而且如此轻松地就靠一本小册子,这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
苍县老板姓更是感激涕零,跟在于颜的人马后面,一走就走了百里,直到他们心目中的神仙于军督让他们回去,便承诺以后还会再来,他们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周冬生遣散百姓,自己却未离开,只是顿在那里,看着于颜。于颜发现他跟来了,微微讶异,拉马走过去,打趣道:“冬生,你不会也把我当神仙了?”
周冬生摇了摇头,看着他,脸突然红了红,然后从怀里掏来了一个香囊一样的东西,递给他道:“这是葛覃,放在身上可有宁神调息的奇效,我听太傅说你之前受过伤……”
于颜看着他的眼睛,有着一瞬间地怔仲,直到身边熟悉的嗓音响起,才拉回了她的思绪。
“我替主子谢谢周大人了。”韩子敬走过来,接过周冬生的香囊。
周冬生看着那双雾眸,心中微颤,虽然听人说这个韩子敬只是于颜的侍卫,可是周冬生隐隐却不这么觉得,一个侍卫,不会一个神色,竟让人生出一阵敬畏。
“主子,再不走,桐城可守不住了。”韩子敬靠着他的耳朵,亲昵地笑道,眼睛瞥见周冬生突然变了的脸色,笑意更甚。
于颜身子后倾了一身,拉马退后几步,避开他,清瞪了韩子敬一眼,转头看着一脸唰白的周冬生,愣了一瞬后道:“冬生,苍县交给你了,竹引蓄田那个计划完善的很好,但是蝗虫的繁殖能力不能小觑,稻草养蛛可以防之,但最根本的还要蓄水植草,改善干旱,朋乌机敏,可任用。”
于颜交代完这些,便拉马而背行,韩子敬跟了过去,前行了几步,扔出了那个香囊。
周冬生站在那里,伸出的手正好接住香囊,眸微颤地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越来越模糊,才喃喃道:“周冬生呀周冬生,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喜欢一个男人已经打破伦常了,如今那人走了,心也空了,只一心就这么想随他去了,哪怕刀山火海万丈深渊,那人到底哪里让你这般执迷不悔……”
郊外,风吹动着被蝗虫啃噬过的残草,瑟瑟摇曳,夕阳的暮辉中,那个布衣男子回头,纶巾微动,背影挺直却落寞地一人走着,口中哼起了一首悠扬却带着淡淡孤凉的蓠芳。
蓠芳,蓠芳,清且芬芳,赠之佳人,我心惶惶;蓠芳,蓠芳,幽且凝香,赠之佳人,我心伤伤;蓠芳蓠芳,开山遍野,可聆我想;佳人不在,目且往往,留我满手,蓠芳,蓠芳……
入夜,西临羽的齐王宫中,繁锦的大殿上,那个一身妖异的王砸碎了精致琉璃的夜光杯,挑着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冷懒道:“蒋爱卿,本王可是给你赎罪的机会了,如今这粮草不但没有少,据探子来报好像还增了?”
蒋威跪在地上,浑身发颤,本来就很黑的脸已经趋近酱紫色,燃眉纠结在一起,一张面容有着狰狞着痛苦之色,明明一切都在计划中的!他为了补过那次象云之失,千金又买了陆然一计,利用难民饥粮已久的心理,暗中把东郭无极粮草所在地散布出去,明明他看着他们把粮抢光,看着那些粮兵一个个面如死灰,看着那些难民把米袋撕扯开来,一抢而空……为什么?为什么!“臣,不服!”蒋威到现在还不肯认输地抬头,恨恨道。
“不服?”西临羽站起来,红装倾动,烛光印着他那张阴柔姣美的脸,渗透着残虐的气息。一道白色剑光划过,面前那人的头就这样滚到了他的脚边,三角眼中还有着不甘的屈服和愤恨之色。几个齐王宫人上来把他的尸身抬了出去,擦干了地上的血迹,面色平常,仿若这样的事很稀松平常般。
白素面色平静地递过一张锦帕,西临羽接过来,细细地擦拭地那把通体银寒的剑身,慵懒道:“素儿,他们到哪了?”
白素谦恭地站在一旁回道:“到通往桐城的暗道了?”顿了顿,白素抬眼看着依旧专心致致擦着血的主子犹豫道:“要不要封了暗道,在外伏击?”
西临羽的拭血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勾起懒美的妖异:“看来不能小看我们的太傅和于大人呢,暂且就不要管粮草了,小豹子已经出宫了,好好去准备准备。”
白素颔首道:“是。”白影倾动,容丽冰雪,只是在身后那妖娆之人一句:“把良将军从地牢中放出来吧。”一瞬间出现溃裂,但只是瞬间便恢复寻常,恭敬道:“是。”
西临羽看着白素离开,半倚在软榻上,将锦帕丢入前面的火檀中,注视着,直到有燃燃灰烬慢慢飞腾在空中,发出一连窜妖异的笑音,“呵呵……”连绵不断地幽异着整个齐王宫。
离桐城不远处的地道旁,路小六看着深不见底的洞穴,打了个寒颤,本能地朝紫落那边靠了靠,但是被那只该死的白貂挡在前面,一脸凶恶地对她吼了吼,退后,转向对她笑的如春风般温暖的贾修靠过去道:“贾唠叨,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对我还是不错的。”
贾修摇了摇草蒲扇,月牙目睇了紫落方向一眼道:“因为仲颖对小六太好了,小六习惯了而已。”
路小六撇了撇嘴,满眼地不赞同,在山寨这贾唠叨可没少欺负她!每次一做错什么事,他不是罚不擅长做家事的自己洗衣服,就是把明知道会烧了厨房的自己扔进去和那些鸡鸭鱼恶斗!哼!她离开贾修,就算被相公讨厌,她还是要努力!
贾修见路小六又不知趣地去攀着那个仙人紫落,倒也不像以往一样一把把她拉下来,敲着她的小头颅了,而是不甚在意地走到于颜身边。
于颜牵着小如馨都不用往后看,从刚刚白貂那一身邪恶嘶叫:“你这个小无赖怎么又来烦我家落落了?”发出低低的笑声。
走在他身边的东方焓看见她笑容,雾眸中也渐渐地染上笑意,自从跟着如馨被于颜一同收养的卫如孑走在他们身旁,倒是一直很安静。
贾修月牙目在于颜身上后身后来回转了转,月牙目突然弯了更甚,但一瞬便敛去,依旧笑得一脸和煦。
东郭无极倒是一直观察这个突然改变态度要跟着他们来送粮的贾修,发现刚刚他不若以往,一脸打趣道:“贾公子刚刚莫不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了?”
贾修摇着草蒲扇,看着东郭无极温笑道:“先生何处此言?”
东郭无极抚着羚羊须笑得一脸精色道:“老朽不才,还是懂一些眼色的。”
“呵呵……”回应他的是一阵和煦的笑意。
于颜看着东郭无极和贾修对望中,笑意绵绵,可又颇具意味,思量着,这两个人日后若真走在一起……她得早点结束这里的事,离开朝廷这个是非之地。
出了暗道,明亮的火把中,陈若凌的左将卫阳一身银甲,上面还有未干的血迹,看着终于等到粮军,脸上那凝重之色,总算缓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