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颜顿了顿,忽而一笑,并没有多言,让那名中年男子领着自己去了。
中年男子是陆府的刘管家,抬眼看蓝衣少年那么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本来接待客人这种事平时都不是让他做的,但是今天少爷却让他亲自来接,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出来看见只是一个清俊的少年,心里还有些不解,但他周身这份不属于他年龄的从容淡气质,还真是世间少有,一时也就不敢怠慢。
于颜跟着刘管家七绕八拐,虽然目不斜视,但是还是用余光将这陆府的地形一一记在脑海中,脚步突然顿下,转身。
刘管家感觉到身旁少年停下的脚步,也不解地停下,出声道:“于大人……”
只见蓝衣少年眉头微皱,清泉般的目光看着回廊荷花池的侧面拐角,只是一瞬,迅速松开,淡淡一笑:“对不起,请带路。”
拐角那处在他转身,有一角粉色裙纱飘过,空气中有种奇异的药香渗出。
刘管家没有想到他会道歉,虽然不知道来人的身份,但是少爷如此尊待的客人,必定不同凡响,竟然如此知礼,顿时对他有几分好感,忙点头道:“哪里,哪里。”不敢多话,他带着于颜来到了自己少爷的书房。
一进庭院,一股清香袭来,“这是……”于颜脚步停下,看到那满庭的白色曼陀罗,临风而立,形胜莲妖,味夺幽兰,有一瞬间的恍惚。
刘管家看她这个样子倒不是很惊讶,似乎这种样子在意料之中,出声解释道:“这是少爷一位故人很喜爱的花,每次那位故人来都要带一些,不知不觉都中了满庭子了。”刘管家的声音中有着一些感慨。
于颜回过神来,轻声感慨:“不是花中偏爱此,此花开尽更无花。”不是没见过曼陀罗,只是从未知,那在现代被传说妖异的曼陀罗,开在眼前竟能美到如此极致。
刘管家听着他对此花评价如此之高,知道她必是懂花之人,西诏可没有这种奇花呀。
再看他清眸里渗出的点点柔光,一袭蓝衣在阳光下,不知不觉竟给这略显孤寂清冷的曼陀罗,添了一份璀然的生意。
他带过不少人来过这个庭院,但从未有一个人,如他这般,和这些花站在一起如此地相映辉章。
不知何时陆然已经走到他们的身旁,刘管家刚想出声,但看自己少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也就无声地退下,离去时留恋地忘了一眼,站在花中的两人,心底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于颜虽然在看花,但是陆然什么时候来的,她心里清楚,待他走在身边,她对他淡然一笑,似乎老友般地关切道:“你的伤都好了?”
陆然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笑容莫邪如彼岸:“那些皮外伤,我有最好的金疮药,可是心里的伤恐怕还需要好好地调养。”
于颜看着他,摇摇头道:“司空杰想见你。”
陆然放下手,踱步走到花中,“今夜吧。”于颜跟上。
一庭的曼陀罗,长到两人的膝盖,在这华贵的府邸中,窄小的蓝天下,随风有些不协调地微摇着。
“这花长在这倒可惜了。”于颜环顾了下四周,觉得这些清艳中透着浓浓孤寂的曼陀罗,就像一群被幽静在金丝雀中的绝世佳人,泯灭了它原本的灵性。
“那你觉得它们长到哪里合适?”陆然停下了脚步,看着她,饶有兴趣。
“凤火山峰。”于颜歪头略思继续道,“天地阴阳相生,此花骨冷内妖,属生阴,阴极必无常,无常必有违世间规则,唯火养之,补阳纳阴,才能让它找到它本来的位置;不然,必成妖,世间不得其法。”
陆然看着她,眼中的笑意慢慢消逝,恢复如她一般的淡然,“司空杰的蚁蛊是你解的?”
于颜点点头,看着他并不是很惊讶的样子,问道“你的立场又是什么?”
原本她以为,陆然只是站在西临羽那边的,和东方焓联手毒杀司空杰,一来嫁祸给西临羽,挑拨飒然和西诏的关系;二来,可以助那人夺了飒燃的皇位。
东方焓这么做她能根据他对西诏和那人的恨,多少猜到一些。但是陆然,聪明如他,怎不知,这样做有诸多隐患,他想要什么?他最终又会做什么?这是她最猜不透,也隐隐间觉得最可怕的。
陆然头慢慢靠近她的脖子,吐着温温的热气,又莫邪地笑开,轻声道:“都告诉你了,这是秘密。”
这次于颜没有躲开,只是轻轻地回了一句:“道可道,非常道,你,不要试着和天斗。”
一庭的曼陀罗又被风撩起,漫漫花香带着甜腻的味道,诡异地在这一瞬间漫开。
屋檐上,东方焓的紫袍被风鼓动着,散开在那一片苍蓝之下,看着两人如耳鬓厮磨般的样子,雾眸微黯,倾世容颜略冷。此时,有一朵曼陀罗盛开了,花芯出现一点妖艳的紫色,偏着他的方向。
和陆然一盘棋结束后,于颜出了陆府已经是黄昏了,最后竟然是平局,抬头望向不远处的残阳,微微一笑,她还真是遇到了对手……清眸中有着一丝幽然,只是这个对手,心里自问,最终是敌是友?
她的心里突然有着一丝的疲累,不知为何,循着街道,她并没有施展轻功向西诏皇宫敢去,而只是想去市井逛逛,去感受一下川流不息的人群将自己淹没。
从小,她不是很喜欢融入人群,但是她却喜欢站在人群中,就像一个骗子一样告诉自己,我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内心却是不同的,无论人潮有多拥挤,亦或是她被埋的多深,那种突如其来的苍凉和悲怆,是她无法忽视的。
一个梦一直缠绕着她,梦里好多血,遍地的尸身,荒芜的城池,狼烟的战场,满城牧笛,冰寒,泪水,惊叫,红色河流,喷发的火山,滚滚的江岩……每一个场景,都让她骨子里发寒,发颤。
如末日般,一声又一声地叫唤,归去!归去!不如归去!让她挣扎地想从这种噩梦中清醒,却始终被一股强大的羁绊牢牢地禁锢在梦魇之中。
这种梦做久了,让她觉得,世界,真可怕,不敢触碰,小心翼翼地看着,冷静地分析着,想着,也许,那只是一个梦。
伫立在京都繁华的市井中,她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稍微按捺住那又突如其来的悲怆。
她站在那里,微微晃神,不知道自己孑然而立,清然之姿,周身的迷茫和悲悯之色让多少人不禁侧目感慨。
她抬头,看看日暮已西下,天空一片壮丽的火烧霞云,染着淡淡的乌色,想着西临枫和宇文鸠也应该谈得差不多了,东方焓差不多也应该离开西殿了,一切是不是也很快结束了呢?还是这只是一个开始……
“抓贼呀,抓贼呀!”突然市井中传来大喊,打断了她的思绪。
于颜看着一个衣着破烂的小乞丐,手里拿着一个锦绣的荷包朝她方向跑来,可能跑的太急,他没有看见她,她也没有躲开,他撞上了她。
因为没有防备,她微微地朝后踉跄了几步,一双有力的手撑住了她的背,她转身看到东方焓对着她一笑:“想什么呢?傻瓜。”
她脸微微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两人太接近,还是他那句傻瓜,“陛下还没走?”定了定神,只好转移话题道。
“我一直都在你身后,只不过你没有回头。”东方焓语句轻柔,带着一丝抱怨。
“咳……”于颜没有傻到,指着他,问他跟着她干嘛,直觉他会一句话把她堵死,于是转身看向那个撞他的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没想到眼前那个瘦弱的蓝衫少年力气这么大,把他弹倒了,自己还安然无恙地站着,眼睛瞪着他,除了愤恨不甘还有着一丝焦急。
身后追着他的几个锦袍公子已经把他按住了,扯出他手里的钱包。
小叫花子脸朝着地,被一人踩着头,可是却没有发出一声的痛叫,只是闷声哼了一声。
其中一个身穿藏青丝绸的公子把扇子往后颈一插,一把半提起他,双手捏着他的脸,满脸兴奋地道:“臭小叫花子,给让本公子歹着你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料理你一顿扔进官府!”他身后几个青年男子也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于颜突然朝那一群抓住人的男子中淡淡地扫了一圈,那几个男子突然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不知为何背后冒出一身冷汗。
众人朝他们方向看去,一看到二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紫衣倾国,蓝衣清然,卓然而立,世间惘然,不正是京都这几日在醉风楼那爆红的书段中两个主人公的写实!
东方焓不知何时已经握住她的手臂,准备用轻功带她离开,只是人群已经沸腾了!
“哇!仙人出现拉!”不知谁说了一句,人群炸开了锅,朝两人挤了过去,不时还有鲜花和水果砸过来。
那小乞丐倒是趁乱一溜烟地跑掉了,于颜和东方焓面面相觑,一个微微清瞪,一个满脸无奈,两人同时退后一步,互看一眼,倒是很默契地提脚同时飞了出去。
京都街头,煞是混乱。
不远处,“陛下,臣还是把当年的面具还给你吧。”
“卿还留着?”略带欣然。
犹豫片刻,“要回去找找。”
微顿,“陛下最喜欢的花是不是曼陀罗?”
“卿是在关心我吗?”
“陛下可以拒绝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