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我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绿冬,我想睡会儿,你忙去吧,这儿不用伺候。”
“可是,您的伤口……”
“去吧!我自己会处理,”我不欲多说,打发了她走。
我摸了摸额头,伤口不大,血也止了,刚才流出的血糊在伤口上,粘粘腻腻的。用棉纱擦拭掉伤口周围的血污,我随意上了点创药。换掉外衣,我摸索着爬上床,背靠着墙缩在床角,我好想自己变成一只春蚕,吐出长长的丝,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包成一个密实的茧。
眼前的生活毫无生趣和希望,我用幻想麻痹自己。
假如,假如师父真的能带我走,我们会去哪儿呢?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世外桃源的日子还是会回西於?我的眼睛还能看得到吗?我们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我们……我们……会成亲,还,还会有孩子吧?
幻想就像天上的彩虹,美丽却虚无,我对现实绝望,于是我选择让自己沉浸在幻想中,但是每当将自己从幻想中抽离,回到现实中,我却感到更加无力和颓丧。
虽然各种各样的药每日不停地吃,我的眼睛却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
日复一日,我感觉得到生命的流逝,夏蝉的鸣叫声过去了,秋夜的蛙鸣声也过去了,天气一天天转冷。
这段日子,不时会感到头痛,气短,偶尔还会恶心欲呕,最近这两日头痛发作得更频繁了。我切了一下脉,脉象微弱,起伏不定,乃久病体虚之像,加上每日剧烈的头痛,我想,这次我可能捱不过去了。可是我仍然放不下,放不下我的亲人,我的爱人。然而我不能去“看”他们,我得让他们认为我过得幸福,我不能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模样。
“王妃,要不要到院子里坐坐?奴婢给您把躺椅搬出去好不好?”绿冬问我。
“好吧!”我懒懒地应着,放下手中的玉箫。
过了一会儿,绿冬扶着我走出屋子来到院子里,冷冷的风吹到脸上,让闷在屋子里一个上午的我觉得分外舒服。
“终于到冬天了,日子好漫长啊!”我自言自语地说。
不知为什么,我特别喜欢冬天,喜欢一望无际,白皑皑的雪,这些晶莹剔透的精灵将世界装点得特别干净。
“绿冬,下雪了吗?”我问。
“还没呢,王妃。”
“什么时候才下雪啊?”我想起那年冬天师父去关外采办药品回来,我到城门外迎接他的情景,那是个大雪天,他牵着我的手慢慢地走,我就是那时候开始喜欢上他的吧?
“快了!”
迎面而来一丝凉意,又有风吹过,照卿,是你在想我吗?
“绿冬,你先下去!”刘启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是!”绿冬掖了掖我身上盖着的薄绒毯,退了下去。
“离,”刘启在我的躺椅边坐下,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掌心温热。
“王爷不请自来,有何要事?”我淡淡地问道。
“咱们……一定要闹得那么僵吗?”刘启的声音充满疲惫和无奈。
“我也不想,”我摇摇头说,“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我做好我的豫王妃,你不来打扰我,在人前,咱们还是一对好夫妻。”
“好夫妻?!”刘启的声音充满嘲讽,“我要这有名无实的夫妻有什么用!”
“大婚前你就答应过我的,只要是我不愿意的事,你就不会勉强我,”我低声说,语气却很坚定。
“你太残忍了,难道你要一辈子这样?”我看不见刘启脸上的表情,但是我可以感觉得到他的痛苦。
“你可以纳侧妃的,你知道我不会介意!”
“我讨厌的就是你不介意!赵离,难道,你对我真的就没有一丝感情?”
我抬起头,对着他的方向,柔声说:“对不起,我知道是我辜负了你,造成这样混乱的局面我也不想,欠你的情,我只能下辈子还了。”
话刚说完我就感觉自己的双臂被他一把钳制住,他的力气很大,勒得我手臂很疼,我知道我又把他惹怒了,但是我不想欺骗他。自从他知道照卿还活着,我就不打算再瞒下去了,不管结果怎样,我都应该据实以告。
“你怎么就那么死脑筋?”刘启对着我吼道,他双手使劲摇着我。
一丝尖锐的疼痛从我的前额开始像整个头部蔓延,又开始了!这样的疼痛我再熟悉不过了,最近几日它每天都会折磨我。
一阵阵疼痛让我感觉双眼似乎要从眼眶里暴突出来,我双手勉强撑着刘启的手臂,声音微弱地叫他,“停……停……”
然而盛怒中的他没有听到我的叫声,仍然继续摇着我,“你醒醒吧!”
脑中一阵轰鸣,刘启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听起来却很遥远而模糊,一阵紧过一阵的疼痛让我冷汗直流,那种恶心欲呕的感觉又涌了上来,意识也渐渐模糊……
仿佛做着总也醒不了的恶梦,我觉得自己异常难受,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感觉自己象是背着千斤巨石蹒跚而行,又像是在没有尽头的路上筋疲力尽的奔逃,身体和精神都已经疲惫到了崩溃的边缘。
悠悠醒转,不知是什么时候,眼前只是无边的黑暗。我还活着吗?还是已经死了?想动动手指,却发觉完全使不上力,我想说话,嗓子却像火烧般的干涩疼痛,连呼吸也变得困难,每一次吸进空气都觉得肺部胀闷疼痛。也许我是真的死了,传说中的阴间就是一片黑暗。都说人死了就会彻底解脱,没有痛苦,没有烦恼,可是为什么我还是那么难受?我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隐隐有说话声传来,我凝起心神仔细听,自从眼睛盲了之后,我的听力似乎变得特别敏锐。
“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这声音让我心里一紧,是刘启的声音,还能听到他的声音,证明我还活着!唉,为什么又让我活过来呢?
“王爷,恕小民无能为力,王妃已经病入膏肓,只恐药石惘效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为什么连你也治不了?你不是‘回春圣手’吗!”刘启的声音充满焦躁与无奈。
回春圣手?他竟把江湖中传闻的医圣请来了!
“王爷,小民也只能治病,无法救命啊!”
“难道本王就只能看着自己的女人死掉?!”刘启的声音里有着深深的伤痛。我感到内疚,我知道我辜负了他,但是我没法勉强自己爱上他。
“王爷请多保重,及早准备后事为好。”
后事?我已经病到这个地步了吗?原来只觉得活着无趣、痛苦,如今真的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心中的滋味却是五味杂陈,既有对生的留恋,又希望自己能早点解脱。过往种种闪过脑际,惨淡的童年,青涩的少年,与照卿的倾心相许,与刘启的恩怨痴缠……眼中有泪流出,划过脸颊,像璀璨而短暂的流星。
手上传来温暖的感觉,是刘启握住了我的手,“离,要我怎么办?怎样才能留住你?”
“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其实早就醒过来了,只是我不能动,不能言。
“为了离开我,你竟然选择放弃生命吗?”刘启的声音充满落寞。
他执起我的手贴在他的脸颊上,那里已是一片濡湿,他,竟然哭了!我心中大为震动。
“你不是想见孟照卿吗?你醒过来,我让他来见你!”刘启的声音哽咽。
我竭尽全力想说话,可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呼吸愈加困难起来,肺里的胀闷感让我窒息,我用尽全力吸气,却仍然觉得肺里的空气不够用,喘得一阵紧过一阵。
“离!离!”刘启的声音充满慌乱,手在我心口一下一下抚过,帮我顺气。
脑子里又开始疼痛,仿佛进了千万只蜜蜂,嗡嗡地,一阵尖锐的压榨痛袭来,我知道自己可能不行了。终可以放下肩上沉重的包袱了,我却突然对人世很留恋,我仍然想“见”他一面,他的手是我愿意握住的,人间最后的余温。
我拼尽全力,直着脖子发出了嘶哑的声音,“照卿……照卿!”
最后一丝力气抽离,我沉沉坠入无边的寂静与黑暗。
……
身上一下下规律地摇晃,耳边传来“轱辘轱辘”的声音,我感觉自己似乎正置身一辆马车中,试试动一下手指,居然能动!我没有死!身上也没有感到疼痛,只是觉得非常疲惫、乏力。是谁救了我?连回春圣手都宣布我药石惘效,还有谁能从阎王手里把我拉回来?
吃力地抬起手,我想探一探究竟身在何处?身边有什么人?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我的手,那只手激动得轻轻颤抖。
“是……是谁?”我虚弱地问道。
“小离!”熟悉的低沉声音响起,我心头一震!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我听到了师父的声音,怎么可能呢!
“我一定是在做梦,”我摇摇头自言自语。
“傻丫头,真的是我。”
这一次,由不得我不信了。
“师父,”我小心翼翼地叫道,唯恐大声他就不见了。
“小离,你终于醒了!”他的声音隐含着激动。
“我……没死?”
“当然没有!你的命是我救的,没有我的同意,阎王是不会收你的,你只是睡了个懒觉!”他开玩笑地说。
“我……睡了多久?”
“从咱们离开京城到现在,已经有十天了,”师父说。
“十天了,”我喃喃自语,原来我昏迷了那么多天。
“那……咱们这是去哪儿啊?”我问。
“咱们正在去天柱山的路上。”
“天柱山?”
“对,咱们去寻雪蟾蜍,雪蟾蜍是很珍贵的溶血药。我如今只是用孟家针法封住了你的穴位,暂时止住出血,要散掉瘀血必须有雪蟾蜍。”
“师父,你是说我脑子里的血块可以清掉?”我忍不住内心激动,“那我的眼睛以后还能看得见吗?”
“离,就算穷我一生之力,我也一定治好你的眼睛!”师父紧紧握住我的手,发誓般说道。
搞清楚眼前的状况,我才想起,我不是身在豫王府吗?怎么又到了这里?
“师父,我怎么到了这里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好糊涂!”
“是豫王,他……放弃了!”
“他……放弃了……”我心里漫过一阵内疚。
“他说他不想你死,所以他叫了我过去,说,如果我能保住你的性命,他愿意放手。”
“然后你救了我,于是他放了我?”
“嗯,他倒是个守信诺的人。”
“那他要如何向他的父皇交代?”我不禁问道,我和他是皇帝下了旨赐婚的,如今我走了,他要怎么跟他父皇说。
师父笑了笑说,“在你昏睡的这些日子里发生了很多事。豫王妃萧离早在十天前就已经突染急病殡天了,现在窝在我怀里的,是我的小徒弟赵离!”
“原来这样啊!”我恍然大悟。
“对他,我感到很抱歉,”我低声说道。
“你不要太自责,他以后一定会遇到一个真正爱他的女子。”
“嗯,”我点点头说,“虽然他霸道,脾气又臭,但是,他仍然是个好人,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连忙扯下头上的发带,摸索着在他的手臂上缠上,打了个结,这才松了口气说,“你说过的,这个是同心结,我把它绑在你身上了,这辈子我缠定你了,你休想再找借口把我甩了。”
他低声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张开有力的双臂,把我紧紧搂在怀中。我靠在他胸口,感受他低沉有力的心跳,我知道,幸福,已经在我手上了。
(正文完。还有一篇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