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你要记住,做人要知深浅、懂进退,知能知不能,有为有弗为。”
“月儿,等你以后长大了,要看淡风月,守住自己的心,不要轻易爱上别人。因为,不爱,就不会受伤。”
“月儿,不要轻易相信别人……”
这些都是我的母亲经常在我耳边念叨的话,她要用这层层的思想武装保护我,让我不受伤害。
在我年幼的记忆里,母亲总是喜欢斜躺在窗前的贵妃椅里,落寞的望着锦宜宫的大门,然而,父皇的身影却一直不曾出现。期盼、失落、伤心、落寞、绝望,这是在我的童年里,母亲的脸上最常见的表情。随着时间的流逝,母亲的脸上只剩疏离和淡然,仿佛除了锦宜宫门内,这宫里的一切都不复存在,皇后、太后、宜妃、柳妃……乃至曾经深深爱过她又伤害过她的父皇。母亲的眼睛里只有我,我就是年轻时的她,我和母亲长得很像,母亲说,我遗传的不仅有她的容貌,还有她的才华。闲看庭前花开花落,笑望天上云卷云舒,高墙深院,寂静冷宫,我们最富余的,就是时间。从我两岁到十岁,除了每天到太和宫给太后请安,最多的便是跟母亲学习诗书琴棋,虽然我很想跟如意到外面放风筝,想跟五哥学剑,想象哥哥们一样和父皇去打猎,但是我不能。
八年时间,父皇大概已经忘了他还有我这么个女儿,我的胸前还挂着翠绿翡翠长命锁,背面有父皇亲笔书写,再由玉匠精雕细刻的“不离不弃”,当年他是多么疼爱母亲和我……
“珍妃,你看,你给朕生了个多么灵气的女儿,纯净如雪,皎洁如月,依朕看,小名就叫月儿吧。这个翡翠长命锁是朕特地叫人订做的,你给咱们的小公主戴上,不离不弃,代表朕对珍妃不离不弃,咱们月儿就叫萧离好不好?”
“臣妾谢皇上给小公主赐名”……
言犹在耳,但父皇的恩宠已经不在,当年独得圣眷,荣冠后宫又如何?没有强大的外戚家族做后盾,没有运筹帷幄,谋夺人心的城府,即使风华绝代如母亲,一样只是昙花一现。自古薄情帝王家,只有单纯如母亲才会相信爱情经久弥笃。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失去了父皇的呵护,母亲唯一能做的,便是封闭自己,让别人忘记我们的存在,只有这样,才能平安的生活下去,因为,对于一个对自己毫无威胁的影子,谁都懒得去对付。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在这寒冬的深夜,雪刚刚化,又下起雨来,真是寒冷刺骨。而屋内却暖意融融,紫金麒麟暖炉里,火红的炭火发出吡吡波波的声响。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五哥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
“月儿,后天我们要随父皇去梅川围场狩猎,五哥给你打张银狐皮好不好?去年打的雪貂皮做成的小夹袄怎么不见你穿着?”
“有穿啊,只是五哥你现在很少到锦宜宫来,所以都看不到,如意说我穿着可漂亮了。”
五哥捏了一下我的腮帮子说:“那是,我们的广乐小公主穿什么都漂亮。”
虽然我现在得不到父皇的宠爱,但是皇兄们对我却很好,可能是他们只有我这一个妹妹的缘故吧。所有的皇兄里面,五哥对我最好,虽然他比我大了十岁,我却特别喜欢跟他亲近,反倒年龄和我相近的七哥和八哥老是欺负我。
“五哥,你们去打猎能不能也带我去啊?”
我好想跟着哥哥们去哦,从小就生活在这高墙深院的深宫里,除了周岁时父皇带我到盘业寺敬香外,我再也没出过宫。但周岁时根本还不懂事,哪有什么记忆,宫外边是什么样的天地,我只能从哥哥们眉飞色舞的描述中了解一二。
“没得到父皇的允许是不能私自出宫的,而且我们是去狩猎,女眷是不能随行的。你看,你母妃不是也没去?”五哥摸着我的头说。
“可是,昨天六哥跟我说,皇后娘娘会去,柳妃娘娘也会去。五哥,为什么父皇不喜欢我?我也是他生的呀”我越说越伤心,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掉个不停。
五哥叹了口气,把我搂到怀里安慰我“月儿乖,有些事情你现在还不明白,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了。你不是喜欢养兔子吗?五哥给你逮两只小灰兔回来好不好?”。
五哥把我抱在怀里哄了半晌我心里才算舒坦了点。“那我要很小很小的兔子哦,要刚睁开眼的。还要兔妈妈,没有妈妈,他们会很可怜的,”说到这里,想起自己,眼圈又红了。
五哥帮我擦了眼泪,理了理头发,说:“好了,五哥要走了,父皇还在御书房等着呢,去得迟了要受责罚的。”
“嗯,那你狩猎回来一定要快点来看我哦,我又不能去锦阳宫找你,皇后娘娘看到我去会不高兴的。”
“五哥答应你,一回来就来看你。”说完转身快步朝御书房方向走去,看着他穿着藏蓝绣金长褂的英挺背影消失在转角的月门里,我心里很是骄傲,这个英姿勃发,玉树临风的男子是我最最亲爱的哥哥。
唉!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哥哥们都去了六天了,我天天掰着指头数日子,还有四天,只要再等四天,我就可以见到五哥了,还有他答应带给我的小兔子。
在床上烙煎饼似的翻来覆去,一直到三更天,我仍然毫无睡意,总觉得心烦意乱的,于是从床上爬起来。睡在外进的如意听到响动,起身问道:
“公主,是不是要水喝?”
如意是照顾我的宫女,从小就陪我玩,陪我学习,我跟她也很合得来,甚至我愿意和她呆在一起胜过和母亲在一起。因为,母亲给我的感觉很压抑,在她身边,那种落寞、疏离的感觉会深深感染我。有时,我会在不经意间看到母亲腮边滑过一行泪珠,但是很快就被擦掉,再回过头看我时已是面含微笑。她很刻意的掩饰自己的情绪,怕带给我负面的影响,可是越是这样我越敏感,我会在心里猜测母亲的内心在想什么,是不是我又做错什么惹她伤心了。而如意会给我扎风筝,陪我玩闹,冬天给我堆雪人,夏天给我捉蜻蜓。可是,宫中规矩,宫女年满二十四岁就可以出宫,或待嫁,或与家人团聚。如意还过三年就到了出宫的年龄了,到时不知道谁还能整天陪着我。
“如意,我睡不着,我好像看见母妃屋里还亮着灯。”
“娘娘一向少眠,这会子可能还在看书吧。”
“那我过去陪陪她。”
“如意给您掌灯。”
“我自己过去就行,你睡吧。”说着就要拉开门。
“等等,公主,外面风大,您把这件厚的姑绒披风披上。”如意边说边把披风披到我肩上,还没等她给我把领子上的丝绳系好,我就迫不及待迈出门。
“慢点,您慢点,大冷天儿的,可别摔着了。”
出了门转过回廊,来到母亲住的听风阁。一进门,就看见母亲斜躺在贵妃椅上,一身淡紫色的襦裙,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身上只搭了条薄薄的织锦被,右手托腮,左手拿着书本,思绪却早已不在书上。看见我进来,母亲略带责备的说:
“这么冷的天,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不睡觉?”
“母妃,我睡不着,您不是也没睡吗?”
“那咱们到床上躺着去,香秀,拿床被子进来。”
香秀把被子铺好后母亲搂着我躺在床上,轻轻拍我的背,嘴里哼着好听的歌儿。母亲的被子好暖好软和哦,母亲的声音柔柔的,缓缓的,我仿佛躺在云端上,很快就睡意朦胧。
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远处有嘲杂、喧闹声。正当我为这扰人清梦的吵闹声大为恼火的时候,远远的,宫门外传来急切的拍门声。
“如意姑娘,如意姑娘,快开门,我是李公公手下的小安子,出大事了,快叫娘娘和公主起床。”
接着“吱呀”一声宫门开了,“原来是安公公,娘娘和公主刚刚睡下,这过会子天就亮了,什么事不能天亮再说吗?”
“姑娘还是快些服侍娘娘和公主起床吧,出大事了,赶快收拾些东西出宫避一避”安如山急切的说。
“如意,有什么事请安公公进来说,外面冷。”母亲也感觉到事情可能不简单,迅速披衣起床,同时把我的衣服穿好。
安公公进得门来,给母亲行了个礼,说道:“娘娘,敬北候谋反,他趁皇上和众位皇子出宫狩猎,率南军三十万攻打京师,现已攻破城门,直奔皇宫来啦!,李总管叫奴才等通知各宫的娘娘都暂且出宫避一避。”安如山一面挥袖拭着额头上的雨滴一面说。
“怎么就攻破了城门呢?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不是有羽林军吗?还有京城留有守军,兵部尚书张承庭大人这次并没有随皇上出行啊,事情应该没有坏到要离宫的地步吧?而且,皇上知道这件事吗?”母亲虽然着急,但想着京城有守军,还有五万羽林近卫军守着皇宫,暂时应该还不至于要出宫逃命。
“娘娘有所不知,皇上这次出行羽林军有大半驾前随侍,京城只余两万人。京城虽留有守军,总共也不过十五万,仓促之间难以集结,而且,没有皇上的虎符,就算是兵部尚书也不能擅自调动守军啊。兵部已经派八百里快骑将京城情况通知皇上,可是围场离京城太远,就算是快马,也要一日一夜才能到达。而南军眼看就要杀进皇宫了,现在出宫刻不容缓,张大人率领羽林军保护各位娘娘绕北凤坡到西於行宫暂避。娘娘还是快些收拾收拾,带公主到大殿集合吧。”安公公说完行了礼快步跑了出去。
母亲推了一把吓得手足无措的如意:“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收拾东西,迟了就来不及了。”
突然想起什么,我对母亲说“等等我,我也有东西要收拾”,然后就跟着如意跑。
回到我的暖月阁,拿出一方大锦帕把放在柜子里我最珍爱的雪貂皮夹袄包起来。这是我七岁生日时五哥送我的生日礼物,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要,这个可不行。想了想,又把我两岁时父皇亲手给我雕的一只檀木鸭子放了进去。
回到听风阁,母亲和香秀都已收拾停当。正要出门时,母亲突然停了下来:
“这样不行,月儿,把你的宫装脱下来,香秀,找一套小的宫女衣裳给她换上,如意,把月儿的头发散下来,梳你们平时梳的发髻。”
“母妃,我为什么要穿宫女的衣服?”我不解的问。
“孩子,母妃这样做是为你好,这样你就一定能安全的出宫。”母亲声音里有一丝哽咽的颤抖,难道她预感到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吗?
“那,母妃,你为什么不换上宫女的衣服?这样你也安全了。”
母亲蹲下身子,摸了摸我的头,慈爱的笑了笑,说:“母妃和你不一样,那样做有失体统。母妃是你父皇的妃子,遇到再大的困难和灾难都不可以失了皇家的颜面。你还那么小,你的人生之路还很长,有很多事你还没有体味过、经历过,所以,你一定要安全的到西於行宫去,你父皇和皇兄们会去接你的。”
母亲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时间也不允许我细想母亲这番话。没多久工夫,如意和香秀已经把我收拾停当,我们一行人疾步朝大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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