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需要极端的速度感,来冲淡压在心中如巨石般的阴翳,冷冷的风如刀子般刮到我的脸上,生疼生疼的,我竟觉得有丝毁灭般的快感,我想我快要疯了。
我不断挥鞭,象头伤了双眼的猛兽,毫无方向的狂奔了一个多时辰,直到马儿累得再也跑不动,才慢慢的缓下脚步。
我整个人趴在马背上,抱着马儿的脖子,由着它就这样驼着我慢慢的走。想起和他一起骑马,想起和他相携在诺尔敦草原上,想起他大碗喝酒时的豪气干云,想起他行医时的严肃果决,想起他宽阔温暖的怀抱,想起他低沉温柔的声音……从今以后,所有的这一切,真的变成了我夜夜在枕边含泪咀嚼的旧梦!泪水,顺着腮边滑落,顺着马脖子滴滴滴入脚下的土里。别了,照卿,我一路泪落如雨,是否能让你的魂魄追寻而来,揽我入怀?
悲悲戚戚,哭哭停停,停停哭哭,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心里舒服了一点,也趴得累了。坐直了身子,我举目望去,四野茫茫,蓝天白云下,是一望无垠干枯的草原,没有房屋,没有人,甚至连鸟兽也不见踪影。这里是哪里呢?我开始意识到一件严重的事情,我迷了路。
策马四下奔跑,来来回回兜了几个圈子,我仍然没有找到路,整个草原宽阔无边,我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一丝恐惧渐渐笼罩心头。草原夜间寒冷无比,没有遮风避寒的地方,会被冻成冰人,如果天黑之前我还走不出这草原,也许,就永远也出不去了。
不能死在这里,我在心中对自己说,要死也要回到西於去。正当我左冲右突依然找不到出口的时候,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铃声,我精神一震,极目望去,远远的,草天相接的地方,一队驼着货物的马帮缓缓而来。我大喜过望,策马走上前去。
那是一队有着十来匹马的大商队,马背上都驼着沉重的货物,领头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微胖的身材,穿一身烟灰色的锦缎面棉袍。我走上前去,对他行礼道:“这位先生!”
“公子多礼了!”他也给我回礼,“请问公子有何事?”
“我迷路了,想跟先生打听一下。”我据实以告。
“哦,敢问公子欲往何处啊?”
“我要去西於投奔朋友,走到这里迷了方向。”我多留了个心眼,没有告诉他我是墉国人,只道是去西於找朋友,焉知他是不是敌国人?会不会仇恨墉国而对我不利?
“巧得很,我们的商队要去曲州,路经西於,公子如不介意,可与我们同行。”男子热络地说。
“如此谢过先生了!”我对他施礼道谢,“在下姓赵名离,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公子客气了!在下傅楚京,是曲州博雅斋的老板。”
“原来是傅老板,失敬失敬!”我再一次客气了一番,唉!总算见着人了,这下不用埋骨他乡了。
跟着商队,一路南行,大概走了两个时辰,草原上的草越来越少,四处出现了苍茫的戈壁,太阳已经偏西了,今夜不知能否走到城镇,大概又要露宿荒野了。不过,有了傅老板一行人一道,我倒是不觉害怕。
“公子一路都不怎么说话,呵呵,是想媳妇儿了吗?”傅老板问道。
我脸一红,心想,媳妇儿?我一个姑娘家,哪里来的媳妇儿!“傅老板说笑了,我尚未娶亲,只是离家多日,挂念家人而已!”既然他认为我想家了,那就顺水推舟了,免得又要想其它的词儿。
这时,商队里有人唱起了歌儿:
东阳府来华清县,
四十里路上开花遍,
高花边好打扮,
梳油头来搽粉脸,
毛忽闪闪眼睛白生生脸,
红格彤彤嘴唇搽上一点红,
娘家伙陪我二百两银,
我给我男人买地种,
三升糜子二钱盐,
我为我男人推炒面,
月亮下来把磨拴,
黑夜里推磨比驴欢,
三转五转推不下面,
十转头上搅一圈,
粗箩罗来细箩掸,
害怕我男人说不然,
鸡叫头遍天不明,
打发我男人快起身,
三十里路上歇一歇,
六十里路上把店住,
叫一声店掌柜仔细听,
打一碗水我来使用,
一口炒面一口水,
节省下银子作盘费,
二郎妹子儿哟,
节省下银子作盘费。
高亢的歌声在空旷辽阔的茫茫戈壁上回旋,显得特别苍凉。商队中却有人哈哈大笑起来,“哈哈!赵五哥准是又想嫂子啦!”引得大伙都笑起来。
这时另外一个人唱道:
腊月里天气寒又冻,
为什么我赶马人儿这样苦命。
我想起我家好(呀)心伤,
可恨王家奴才把我逼走。
离家到今三年有零,
不知道妻儿还在家中?
我在门外你在家,
不知道咱娃儿呦干什么?
自从我走了甩下她,
十三岁小娃娃(呦)做什么?
歌虽粗俗,但是却道出了大家的心里话,一时间,大家的思乡情绪都被勾了起来。我差点就红了眼圈,还是极力忍住了,转过头问傅老板:“傅老板,我们今晚不知能否寻到地方住宿?”
“错过了宿头,今晚可能要在这荒郊野外露宿了!”傅老板仰头头看看天说,“不过,我们要走过这片戈壁,到车马道去,这里夜间很冷,还会起沙暴,会冻死人的。”
“车马道?”我不明白的问。
“是以前的一个小国,后来被人灭了,只剩下一座破败的空城。路过这片戈壁的商队晚上大多赶到那里去过夜。虽是一座空城,遮风挡雨却还是绰绰有余的。”
我们紧赶慢赶,终于在月亮升上来的时候赶到了车马道。月光下的古城,苍白惨淡,只余斑驳的城墙,萧索的断壁,连棵草都不生长,风吹过,掀起一阵尘土。望着这一切,我的耳边彷佛还能听见隆隆的战鼓,漫天的撕杀,刀剑声,哀号声……
甩甩头,不想这些,今晚就跟着商队,睡一觉,明天继续赶路,早日回到西於。我从来没有这么思念过千百里外的那个家,自从师父出了事,我心心念念想的是早点离开那里,去渭朔,去秋枫岭,去断肠崖。如今,当我在外奔跑了一圈,受尽流离之苦后,那个地方,是我心里最温暖的去处,即使他的人已经不再,还有他看过的书,他握过的笔,他坐过的椅子,他睡过的被褥……一切是那么的令我想念,令我归心似箭。
我们一队人聚在车马道的古宗祠里过夜,这里背着风向,晚上没那么冷。大家在地上生了一堆火,拿出防水的加厚羊毛垫子铺在地上就睡。我向傅老板借了床毯子,靠坐在柱子上,开始怎么都睡不着,后来熬不住困,也迷迷糊糊起来。
半夜里,突然一阵驼铃声由远而近传了过来,吵醒了大家的酣梦。会是谁呢?也许也是过路的商队,到这里来避风过夜的吧。大家都起来了,日间唱歌的那个赵五哥还跑到殿外去看。
“东……东家,北边来了一队人马,足有二十来人,都骑着黑马,穿着黑衣,看样子,不像是商队啊!”赵五哥匆匆跑进殿里对傅老板说。
“东家,不会,是遇上响马了吧?”
“快!把火灭了!快!”傅老板顿时紧张起来。
“东家,咱们也不用怕他们,咱们都会功夫,大不了打一场。他们虽然人比我们多,一群盗匪,乌合之众,也不见得如何了得,咱们几个可都是练家子!”武师模样的男子说道。
“对,东家,咱们不怕他们!最多鱼死网破,定护了你周全!”其他几个武师附和道。
驼铃声和马蹄声越来越近了,似乎进了城,突然铃声嘎然而知,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传来:“给我仔仔细细地搜,刚才还看见火光,肯定有人!”
看来,贼人发现我们了!我看了傅老板一眼,他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抽出一对弯刀,又把一把长刀递给了我:“赵兄弟,等下打起来可能照顾不到你,你到后面去,刀拿着防身吧!”
我提着沉沉的铜刀,眼里一片茫然,这刀要如何使?我没有半点功夫,也从来没用过刀啊!我仰天无语,觉得自己很没用,师父啊,我当年要跟你学武功,你一直不答应,说一切有你保护,不想我练了武功把手磨粗了,现如今,没有了你在身边,我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贼人的脚步声一步步传来,他们进了院子!
“弟兄们,眼睛放亮点,别中了埋伏!”那个领头的马贼一声令下,脚步声立即停止,看来他们对我们也颇为忌惮。
傅老板就着门缝往外望去,倒吸一口凉气,“狼盗!”
其他人听到也是一脸惊恐。这狼盗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他们这么惧怕?我一脸疑惑的望向傅老板。
傅老板一脸凄惶,沮丧无比,低声说道:“他们是一伙突厥强盗,专门在大漠里横行,抢劫过往官商,恶名昭著。一旦被他们盯上,无论是什么商队,都在劫难逃!因为他们喜欢在马匹或骆驼的屁股上烙上狼头的标记,所以大家都称他们为狼盗。”
“狼盗,最恐怖的盗贼,他们抢劫的不仅是官商,便是连其他强盗也不放过,霸道之极!”赵五哥惶恐地说。
我心里感到无限悲凉,为什么总是这样?好事我轮不上,坏事我却样样有份?老天,你太不公平了!
“乔恩,你把马匹通通赶到后院去,赵兄弟,你也到后面去吧,前面好歹有我们挡一阵子。实在挡不住了,大家就跑吧,毕竟丢了货总好过丢了性命,只能希望他们劫走财物就好,不要伤人性命!”傅老板吩咐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
我跟在他后面把马匹赶到了后院。不久,前殿响起了打斗之声,马贼闯进来了!一时间叫骂声,求饶声,刀剑碰撞声响成一片。
“大家快跑啊!”傅老板的声音传来。
我瞅瞅乔恩,他点点头,我们立刻舍了马匹货物,打开院门撒腿狂奔起来。
“跑?一个都别想跑,通通给我抓回来!”为首的马贼一声令下,立刻有小喽啰四下散开,追击我们这些逃命的人。
我和乔恩没跑多远就给追上了,那伙凶残的强盗把我们一个个绑了,然后捆做一堆。
“嘿嘿,想跑?没那么便宜!值钱的东西都揣在怀里了吧?跑了你们,我们还混个屁!你们几个,去!给我一个一个地搜,一个铜子儿也不许给他们留下!”马贼头目挥手命令手下的喽罗。
惨了,他们要搜身,怎么办,如果让他们的手摸到我身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我脑子里飞快地想着对策,奈何越着急越想不出来,一时冷汗涔涔。
搜身开始了,盗贼们在大伙身上或多或少都搜出了点值钱的东西,眉开眼笑的。而被搜走了财物的人则一脸绝望,这也许是他们千里迢迢跋山涉水的所有工钱,如今被盗贼全数罗走,回去如何向一家老小交待?更惶恐的是,马贼抢光了钱财会不会把我们全杀了,毁尸灭迹?
一个小喽啰走到我面前,伸出手就要搜我的身,我大叫:“等等!不许碰我!我所有的东西都在这个包袱里了,身上什么也没有。”我踢了踢脚下的包袱。
喽罗捡了包袱拿过去递给马贼头:“大哥,你看……”
马贼头接过包袱打开翻看,“还不快去接着搜,等死啊?给我仔仔细细地搜!”
我眼前一阵发黑,这人怎么这么贪婪,我所有的东西都给了他,他还不满足,还要搜我的身,如果眼光可以杀人的话,我想我早已把他千刀万剐!
喽罗又走回我面前,阴阴地笑着,“小公子,我也不想为难你,可是我们头儿吩咐了,仔仔细细地搜!”说罢伸出魔爪。
我绝望了,侧过头,眼睛一闭,这一劫,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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