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向阿旗,她抿着嘴顽皮地笑了笑说:“待会儿看我的!先把这身衣服除了再说!”
说罢动手除了身上的防水衣服,我早就想除掉这身衣服了,穿在身上又厚又重,难受得紧。
阿旗在井壁的青石上东拍拍,西拍拍,然后在一块石板上稍使劲儿一推,居然推开了,显出一道暗门来,她把手里的衣服往里一扔,再把石板推了回去。
她从背后包袱里摸出两条白绫和两只铁钩子,把白绫间隔着打了十来个结后系在铁钩子上,这就做成了一副软梯。接着把软梯往井口一掷,“咔”的一声轻响,铁钩钩住了井沿。她往下用力拉了拉软梯,让钩子卡实了,再一步一步踏着软梯出了井。
看着她,我心里微微感动,她其实也是心思细腻的女子啊!我知道以她的身手,根本不需要做什么软梯,只需拉住白绫轻轻跃几下就可以出井,然而她细心的做了这软梯,自己还手脚并用地爬上去,为的就是怕不会武功的我难堪。试想,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处处需要女孩子照拂,那是多大的的尴尬!然而阿旗啊阿旗,你这番心意我却注定是要辜负的了!如果我真是七尺男儿身,定会叫你幸福快乐一生,只是这世上的事,哪能说得如果呢?
“离哥哥,快上来!”阿旗在井口向我招手。
我收回心神,把背上的包袱紧了紧,学着阿旗的样子,踏着软梯,出了井。
上到地面上才发现这是一个破败的寺庙的后院。我环顾四周,寺庙破败不堪,早已没有人住,有些地方屋顶已经坍塌,只剩光秃秃的四壁,满院瓦砾,断壁颓垣。眼光扫过井口,心里“咯噔”一下,只见井沿上的青石光整溜滑,并无半点破损颓废之象,和井边破旧的寺庙极不相衬。我心里暗想,这寺庙如此破败不堪,何以一口枯井,竟像是新凿的一般?此秘道通向我裕枷关内,是个极大的隐患,如果渭朔派人从这里潜入关内,里应外合,那我裕枷关纵是金城汤池也会不攻自破。想到这里,我心头大骇。我对大墉感情极为复杂,我觉得我即是大墉子民,似乎又不是,在我脚下的还是那方土地,我身边的人还是那样的面孔,甚至现在儒子们读的书,做的文章,都与当年无异,然而那座皇宫却再也不是我们能待的,我们曾经引以为傲的萧氏一族也早已没落!是他,现在坐在皇宫里面南称尊的那个皇帝,将我们萧姓一族几近灭门,我与他的仇恨不共戴天!然而也是他,开仓济民,广施仁政,使得衍末民不聊生的情况得以好转,百姓有了一线生机。和他比起来,父皇确实不是一个好皇帝。虽然我不喜大墉,但战争却不是我乐见的,我不想看到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不想看到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该怎么办呢?该不该把这个秘道告诉云叔叔?但是这样一个秘道,凤德的渭军,裕枷关的墉军,无论是哪方得知,都一定会善加利用,以打击对方。我不希望大墉的百姓饱受战乱之苦,同样不希望渭朔的百姓受这样的苦,然而,这并不是以我的能力就能阻止得了的,没有了秘道,双方难道就会善罢甘休吗?短短的一会儿工夫,我的心里已经百转千回。想到最后,觉得自己实在是渺小,虽空怀悲天悯人之心,却无回天之力,不觉沮丧落寞。
“离哥哥,我们走吧!”阿旗看我望着枯井发愣,拉了拉我的衣袖说道。
“……走吧!”我甩甩头,决定不想那么多。
今晚月光特别亮,快到十五了吧,我想。山上有着薄薄的积雪,很多地方雪已经化了,我和阿旗一前一后从山腰走下来。我一路走一路思量,这里不知是哪里地界,凤德?还是桐台?此去秋枫岭还有那么远的路程,还有十来天的相处,到底要不要告诉阿旗我跟她一样也是个姑娘家?她如此真心帮我,而我却未以诚相待,着实有点内疚。转念一想,又把这个念头压下,倒不是因为怕在她面前露了馅,我从小多着男装,能把男子的举手投足学个十足十,加上我身材虽不像男子那般高大,却要比一般女子高挑许多,我天朝男子多斯文有礼,不像关外北方民族男子那样粗犷豪放,是以要蒙蒙她还是不难。我犹豫不决主要是因为我对她实在不够了解,只知道她叫阿旗,他的哥哥是做什么的?她的家世背景如何?她这样随意的在两国之间穿梭意欲何为我一概不知。她帮我,完全是因为以为我是男子,钟情于我,一旦知道我是女子,知道我欺骗了她,会不会就拔刀相向?她一身功夫,我却手无缚鸡之力,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现在对她表明身份恐怕不妥。
两人一路无话,她是满腹女儿家羞涩的心事,我却是思前想后,左右摇摆,也是心事重重。
“离哥哥……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阿旗问我。
她这一问我才想起,之前跟她说过去秋枫岭,后来为了让她带我出关跟她撒了个谎,如今却要如何做答?
“嗯……出了关就相对安全了……”我边说,脑子里边飞快的想要找个什么借口,“反正也没什么一定要去的地方,以前听朋友说秋枫岭奇峰俊秀,景致独特,我这人最好到处游历,就到那儿去看看吧!”
“秋枫岭?奇峰俊秀?”阿旗有点讶异地看着我,“不过,离哥哥,只要你想去,我都陪着你。”
一路走着,天慢慢亮了,我们早已走出了山中,眼前是一马平川的草原,因为是寒冬,地上的草都枯了,满目是苍凉、萧索的黄色。渭朔与大墉虽为邻国,环境和气候却千差万别。大墉有山有水,环境优美,土地肥沃,膏腴富庶,渭朔却是一个草原国家,马背上的民族,四季游牧,逐草而居。大墉世代农耕,鱼米之乡,渭朔虽有膘马肥羊无数,却很受天气影响,一旦冬天太过寒冷,雪下得过厚就会把地上的草全部冻死,他们赖以为生的马、牛、羊也将因得不到食物而大批死去,所以对渭朔人来说,每年的冬季是一个非常严峻的考验。
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看到有村落了,我们进去讨了口水喝,顺便买了两匹马。有了马赶路就快多了,中午时分到了一个城镇。
“我们到了桐台了!”阿旗望着我,笑得灿烂明媚,“因为走了捷径,不用经过凤德,少走了不少路!”
“哦?那……到秋枫岭还需要多少时日?”我问。
“嗯……总也要七、八天吧!”阿旗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
七、八天,不算太久,如果马再跑得快些,路上又不耽搁的话,也许要不了那么久我就可以到达秋枫岭。师父……你在哪?你是否还活着?如果你还活着,为什么我的心感应不到你在哪?如果你不在了,为何这么多个夜晚连魂魄都不曾来入梦?我心里一阵抽痛,不由用手紧紧揪住胸口的衣服。
“离哥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很苍白!”阿旗担忧地看着我说道。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老毛病了!”
“你不是懂医术吗?为何还让自己受病痛的折磨?”她不解的问。
“傻丫头!大夫又不是神仙,也会生病的。再说,我这病病根深种,已经药石罔效!”我这话虽是为敷衍她而说,却也并非全是假话,我的病本来就不是药石能够治愈的,心病还需心药治,他,才是治愈我的良药。
她听得我如此说,一脸着急,“怎么会呢?一定是你医术不够高明,我哥哥认识一位出世的神医,改天我带你去让他给瞧瞧。”
我心里暗想,也就是你才会认为我医术不行,如果在西於,甚至整个大墉,提起神医孟照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作为他弟子的我又怎么会医术不精,辱了师父名声呢!
说着话的当儿,觉得腹中饥饿,一早上只顾赶路,连早饭也忘了。进得桐台城,就近找了家饭馆准备填填肚子。
由于是中午,饭馆里的人颇多,说着我听不懂的渭朔方言。男子多数穿着白色或黑色宽大的袍子,头上戴着拿长头巾绕成的帽子。女子的衣服则艳丽得多,翠绿色、孔雀蓝、大红色……还镶有美丽的金边。我初见阿旗,不明白她为何总是穿红得如此浓艳的衣裙,到了这里才知道,极目望去,满眼都是萧索的草原,漫漫的黄沙,颜色单调,缺乏生机,而姑娘们美丽鲜艳的衣裙无疑是这片沉寂厚重的天地里及其珍贵的亮色。
阿旗不知道对跑堂的说了什么,他连连点头,答应着去了。我正想问她,她转过头来对我嫣然一笑,“请你尝尝我们草原上最美味的珍馐!”
听她这么说,我也觉得好奇,不一会儿,菜端上来了,却是一只烤得焦黄喷香的羊腿。我们就两个人,如何吃的下这整只羊腿?我盯着那只羊腿,心里直打退堂鼓。我一向饮食素淡,不喜肉食,即使再美味的饕餮盛宴,我也只是浅尝则止。
正待问她,却见她抽出随身带着的银色匕首,双手捧着,笑眼弯弯的呈到我面前。我被她闹糊涂了,不解地望着她。
“喏!”她朝羊腿努努嘴,低声说道:“用匕首切一块下来!”
我狐疑地接过她手里的匕首,切下一块羊腿肉,用匕首挑了,难道真这样吃?我看着匕首犯难,草原儿女豪气奔放,不拘小节,吃肉不用碗筷,喝酒不需酒杯,我早就听说,可是轮到自己,却还是觉得别扭。
阿旗一把夺过匕首,把烤肉往嘴里一送,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离哥哥,这第一块是给我吃的,得你帮我切!这第二块才是给你的!”她边吃边笑着说,然后如法炮制,也割下一块肉来,递给我。
我想,这可能是他们渭朔人的礼节,不吃罢,可能会拂了人家姑娘的面子,令她难堪。算了,还是入乡随俗吧,伸手正要接过匕首。
“嗯……”她推开我的手,把烤肉递到我嘴边,“就这样吃!”说罢眼神含情脉脉,深深凝望着我。
又是这样的眼神,我看得只想转身逃跑,但是如何能走得掉?拗不过她,只好张嘴吃了。
刚把烤肉咬进嘴里,四周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有大笑的,有吹口哨的,有跟我说着什么的……可是我却不懂他们何以如此开心,想问阿旗,她却只抿嘴笑着,不回答我,而我越是糊涂,旁边人的喝彩声就越大,越欢。我生气了,扭头就走。
阿旗在后面叫我,我不理她,越走越快。她快步追了上来,一把拉住我的手臂。
“离哥哥……你真的生气了?”她小心的看我的脸色。
“你刚才为什么那样做?那些人又在笑什么?”我冷然问道。
“我……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没有恶意的。”她小声地说道。
“那,那些人为什么笑?”我问道,怒意稍稍减退了些。
“他们不是笑话你,而是……而是……向你道贺。”她越说声音越小。
“向我道贺?”我狐疑地盯着她,“我有何喜?他们要向我道贺!”
“在我们草原上,姑娘会……会向他心仪的男子敬献羊的前腿,如果这位男子对姑娘也有好感,就会用姑娘的匕首为姑娘切下一块肉来,姑娘吃了肉就表示接受男子的求爱……而男子如果吃了姑娘亲手切下的羊前腿肉,就表示……就表示……文定之意。”她越说头越低,说到最后声音细若蚊蝇。
我哭笑不得,阿旗,你是那么聪明的姑娘,怎么就被感情蒙住了双眼!赵离啊赵离,我看你这出假凤虚凰要如何唱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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