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烟放下手里的活儿看着我,抿嘴笑道:“平时那么聪明,这会儿反倒没了主意!你还不了解他,他的眼里除了你就没有其他人,穿什么衣服都是天仙一般!”
“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知道你现在做了李夫人,对男人是了解了很多,我可不如你,还要你多多指教呢!”我笑道。
小烟去年由李妈和师父作主嫁给了李德,李德是前两年医馆从郓州请来的帐房先生,为人细心稳重,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小烟嫁给他后仍然在府里帮忙,照顾我的起居。
“好个伶牙俐齿的人儿!明明在说你,怎么又绕到我身上了!”她佯装生气的嗔道。
“好了好了,好姐姐,你就不要跟我计较了,快帮我选选,再耽搁就真的迟了!今天庭兰姑姑和她的夫婿来了,我可不能怠慢了客人!”
今天是我的十七岁生日,庭兰姑姑和他的夫婿还有小云叔叔从河沅过来给我庆生。这么多年的生日,我从来没有今天这么开心过。距上次见到庭兰姑姑已两年多了,自从她当年留了一封信回了河沅后,我心里一直有个结打不开,直到去年听说她嫁人了,而且夫婿待她极好,我的心才总算放宽了。今天她携了夫婿前来,叫我如何不开心!
“就穿这件绯红色的吧!今天可是姑娘的好日子,这个颜色喜庆!”小烟没有选我手里的衣服,而是从柜子里拿了一件我从来没穿过的绯红色绫纱罗裙。我性喜素淡,从来不穿这些艳丽色彩的衣服。
“这件太艳了吧?我平时很少穿这么红的衣服!”我说。
“你就相信我吧,今天穿这件最合适!正是因为平时少穿,穿起来才能越发美丽!”小烟不由分说就给我更衣。
我像个木偶似的被她收拾妥当,然后按在梳妆台前的椅子上坐下,她拿起木梳,巧手上下翻飞,给我梳了个垂莲髻,两鬓各编两条细长的辫子,直垂到胸前,又从妆奁里拿出一支由数十颗细碎的朱红石榴石制成的珠花给我别在发上。然后是唇脂、傅粉、燕脂、花钿,小烟在我脸上细细描画。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成了!”小烟喜道,“快看看!”
我看向镜中,那明媚如春日阳光般的女子是我吗?她云鬓绯衣,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美目盼兮,削肩柳腰,盈盈而立。我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如此明艳照人,娇艳欲滴。
“姑娘,别发呆了,再不出去,倒要叫客人等你这寿星公了!”小烟催促我。
我赶忙换了绛色金丝绣鞋出门往前厅走去。进得厅来,庭兰姑姑一行还没有到,师父正在翻看手里李大哥交来的帐簿,今天恰好是盘点的日子。
师父抬头看到我进来,先是一愣,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看,我被他看得浑身燥热,手足无措,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都是小烟啦,做什么要给我选这套衣服穿上。
他放下帐簿走过来,双手握住我的双肩,哑着声音说:“小离,你好美!让人无法移动视线。”
我低垂螓首,羞怯的说:“哪有那么好,是师父偏爱罢了!”
“我的公主……”师父失神的看着我,喃喃地说,“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先生,云姑娘他们的马车到了巷子口了!”显荣跑进来说道。
“咳!”师父干咳一声,背过手转身对显荣说道,“知道了,我们这就到门口迎接!”
我跟在师父身后,走到大门口,远远的,两辆马车缓缓而来。马车来到大门前停下,早有小厮拿了脚踏垫在地上,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穿藏蓝色绣金长褂的男子,他高高的个子,朗眉星目,一脸正气。男子下得车来,回身打了马车帘子,伸手搀扶随后下车的女子,只见她头戴攒珠累丝步摇,身穿联珠团窠纹藕衫,腰间系条纯白的丝带,整个人恬淡如菊,说不出的娴静雍容,正是庭兰姑姑。
我一看到她,立刻迎上去,“庭兰姑姑!”
“小离!两年不见,可长高了许多,越发标致可人了,”庭兰姑姑一把拉住我,热情的说道,“来,让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相公,裴少华。”
“少华,这位是孟大哥,这位是孟大哥的宝贝徒弟赵离。”她向裴少华介绍我们。
“孟大哥!赵姑娘!”裴少华向我们抱拳行礼。
“少华!”师父回礼。
“裴叔叔!”我也屈膝回了个礼。
“孟大哥!小离!”小云叔叔从马车上下来,向我们打招呼。
“崇文!小云叔叔!”我们回礼。
一行人寒暄完毕,一起到内堂坐下,男人们聚在一起讨论近日来裕枷关的战事,庭兰姑姑则拉着我的手到窗边坐下。
“小离,这两年不见,你可漂亮了好多!长大了好多!尤其这身打扮,明艳高贵,让人不敢直视。我以前一直觉得奇怪,为何你小小年纪,身上时不时会散发出一股让人不敢亵渎的气魄,我现在看出来了,嗯,是高贵!”
“姑姑又拿我说笑了!我看姑姑才是越发漂亮了!做了人家夫人,好像有点变了,嗯……”我歪着脑袋想了想说,“变得温婉柔美了。”
“你意思是说我原来很粗鲁?”庭兰姑姑被我说得害羞起来,佯装生气道。嗯,看她噘着嘴,柳眉倒竖的样子,倒很象两年前的她。
“两个你我都喜欢,原来的你率真直爽,现在的你端庄温柔。”我真心的说。
“对了,他对你怎么样?”她说着朝一旁正和他们笑谈的师父努努嘴,向我挤挤眼。
“师父待我一向很好!”我说道,心里有丝欣喜,脸上却觉得微微发烫。
“还是那么害羞!你的心思可不能老是埋在心里,要对他说,你老不说,就不怕被别人说了?”她说。
我对她的话反应不过来,有点愣愣的。
“傻丫头!他那么优秀,你就不怕有别家的姑娘跟你抢?你以为谁都象我那么大方?”
“师父他……他……不会的,他不是那样的人。”我结结巴巴的说。
正说着话,李妈已经在大厅张罗着置好案几,摆上香烛果品。今天是我生辰,按习俗,我今天应该沐浴、更衣、焚香、祭天,然后是各亲朋好友向我“祝寿”。
小烟在案几前的地上摆上蒲团,我双掌合什,心里默默祷告,然后接过李妈递来的三炷香插到香炉里,跪下磕了三个头,仪式就算完毕了。
“小离,生辰快乐!”师父递给我一个檀木盒子,不无感慨地说,“过了今天,又长了一岁,时间过得真快,当年拉着我的袖子跟在身后孟叔、孟叔叫个不停的小丫头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
“谢谢师父!”我说道,声音微微颤抖,我这声谢谢,不仅是谢他送给我的生日礼物,还谢谢他这七年来无微不至的照顾,谢谢他对我的宠爱和呵护。
接着小云叔叔、庭兰姑姑、裴叔叔、孟伯、李妈、小烟都向我道贺,我一一还礼谢过。一时间,大厅里欢声笑语,宾主同欢,其乐融融……
忙了一天,开心了一天,到了晚间,我觉得有些乏了,早早的回了房。洗漱完毕,我将头发散了下来,拿起梳子一下一下的梳着。忽然想起大家送的礼物还没打开看,我走到桌边,从礼物堆中拿起那只檀木盒子。盒子是紫檀木的,雕着莲花、莲蓬,漆着暗金色的漆,连锁扣上的铜片都镂刻着精美的花纹。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只通体纯白,莹光水润的羊脂白玉簪子。我把簪子握在手中,簪子温温润润,就像师父和煦如风的笑容,将我的心熨得无比柔软。
我走到窗边,视线穿过回廊,望向书房的方向,那里似乎还有橘红的灯光亮着。三更已过,师父还在灯下读书,我不放心,他今天累了一天,傍晚又出城出了一趟诊,不知道有没有在书房睡着?更深露重,可别着了凉。
推开书房门,师父正在低头作画。我走过他身旁看了看,洁白的宣纸上,一位穿红衣服的少女侧身而立,她的嘴角有着浅浅的笑意,眼里似乎有万语千言,欲说还休,正是我。我看时,师父刚好画完,提起笔在留白处题字:小舟帘隙,佳人半露梅妆额,绿云低映花如刻。
“师父画得真好!”我感叹说。
师父放下手中的笔,凝望着我说:“就算是世上最好的画师,也画不出我小离的十之一二。”
“我哪有那么好!”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头小声说道。
师父伸手拢了拢我鬓边垂下来的发丝,眼中温柔如水,“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师父如此将我视若珍宝,让我心里暖暖的,象喝了陈年的佳酿,不觉醉了。
走到桌案边,我铺开一张白纸,提起笔,吸饱墨写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师父站在身后看我写字,待我写完,他伸手从腰际搂住我,喃喃地说:“我的佳人……”
我斜斜的倚在他怀里,头靠在他的肩上,叹道:“我的良人……”
良久,在我觉得自己的思绪已经游离了身体,整个人似轻飘飘的云朵般,似睡非睡的时候,师父在我耳边轻声唤道:“小离……”
“嗯?”我慵懒的应到。
“我过几天要出一趟远门,”他说。
“什么时候回来?”我歪过头望着他问。
“说不准,裕枷关战事吃紧,将士伤亡惨重,朝廷的援军和医药又迟迟未到……”
“……”我不说话,等待师父的下文。
“崇礼兄前些时日已经写信来,想让我过去帮他一把,我想着你的生日快到了,因此将行期一拖再拖……”
“师父……我舍不得你!”我略带伤感的说,“不过,你放心去吧……我等你回来!”
“我也舍不得你啊……你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师父额头顶着我的额头说道。
我没有说话,低头看着他今天送我的羊脂白玉簪子。
“这簪子是我娘留下的,”他说。
“既是这么宝贵的东西,怎么能送给我呢!”我说着把簪子递给他。
他接过发簪,双手拢起我的头发,在头顶绾了个发髻,然后把发簪插了上去。
“这是她老人家留给媳妇儿的!”他说罢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吻,柔柔的,润润的,我的心里,如同一泓清泉淌过。
“离……等我回来……等我回来……”他的脸庞贴在我的颊边,轻轻呢喃,“咱们就成亲……好吗?”
我伸出手轻轻搂住他的腰,“好!我听师父的。”
“嘘……叫我照卿……”师父的声音低低的,哑哑的,让人无法抗拒。
“照……照卿……”
两天后,师父启程去裕枷关,我们都到西城门送行。十里长亭,终有一别,我泪水连连,万分不舍。师父边帮我擦眼泪边说:“小丫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乖,不哭了啊!”
虽然他眼里也有不舍,也有心痛,但还是扭头上了马,一扬鞭,赶着马儿在官道上急驰而去。远了,更远了,师父的身影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大路的尽头。大家都回身上了马车,只有我还在痴痴地守望,庭兰姑姑拉拉我的衣袖,我恋恋不舍,一步一回头地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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