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如意、香秀上车刚坐稳,车夫就驾着车开始跑起来。车轮碾过石板地面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天色还很暗,我掀开车窗的纱帘向外看,一路走过,长乐宫、太和殿、太安殿、德午门、晋午门……黑暗中屋宇模糊的轮廓飞快的向后移动。前面就是朝天门了,我们就要出宫去了,这可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出宫,而且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我说不清楚自己是怎样一种复杂心情,纷乱、紧张甚至隐隐有点期盼。马车疾驰而过,朝天门被远远抛在身后,我是真的出宫了,而此时我不知道的是,等我再走进这道宫门,已经是八年后的事情了。
马车一路飞奔,因为走的不是官道,很是崎岖,马车里的我们被颠簸得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急停,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我一头撞在窗框上。好痛!这车夫是干什么吃的!不知道这样突然停车很危险吗?看把本公主磕的,要是额头上磕出了包,我一定饶不了他。我一掀车门帘,正要找车夫麻烦,却被眼前的一切吓坏了。只见前方点着无数火把,火光映照下,南军士兵站成一排堵住了我们的去路。
由于担心人多目标太大容易被南军发现,张承庭当时把我们分成三路人马饶不同的路离京,我们和楚妃、黎美人一路。其它的人可能已经平安的离开了京城,而我们这一队很不幸的碰上了南军。负责护卫我们的羽林军有两百多人,这时已经和南军厮杀开来,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花四溅。南军人多势众,士气正旺,不到半个时辰,羽林军死伤大半,形势对我们很不利。
“我们不想多做杀戮,你们这些羽林军根本不足以抵挡,继续顽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一个领军模样的人喝道。
母亲把脑袋探出车外的我拉了进来,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把我耳边的头发理好。火光明明暗暗中,我看到母亲的眼中充满哀伤,她爱怜的目光胶着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刻进心里。
“听着,月儿,等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惊慌,要紧跟着如意,知道吗?”母亲说着,把手腕上一直戴着的羊脂白玉镯子脱下来戴到我的手上。
“如意,”母亲握住如意的手说道,“我十六岁入宫,这十二年来,却有大半在冷宫中度过,宫中尔虞我诈,人情凉薄,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各宫各院妃嫔,甚至一些得势的奴才,对我们母女多回以冷眼,只有你和香秀对我们始终如一。这些人情冷暖,我已不会介怀,这么多年多得你们细心照顾,盼归很是感激。我们虽为主仆,感情胜似姐妹,月儿也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如今形势紧张,我已无力保护她,看那领军说话应不是个残暴之人,他们的目标是我们,你们只是宫女,他们应该不会为难,前方生死难料,我就把月儿交给你了。”
“娘娘……”如意哽咽着说道,“不要怕,一定会没事的,有羽林军护送,我们一定能够平安到达西於行宫,皇上一定会来接我们的。”
“傻丫头,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们要保护好公主,把她安全的送到西於行宫。如意,我痴长你几岁,就叫你一声妹妹吧。妹妹,请受姐姐一拜。”母亲说完,对着如意盈盈下跪。
如意大惊,连忙侧过身扶住母亲:“娘娘,折杀奴婢了!”
“不,如意,你当得起,因为你肩上的担子很重。月儿,过来跪下!”母亲拉着我跪在如意面前,“叫阿姨。”
“阿……姨”我有点搞不清状况,但是还是照母亲说的做。
“娘娘!公主!奴婢不敢当啊”如意在我们面前跪下。
“月儿,以后母妃不在你身边,要听如意阿姨的话。”
“母妃,您放心吧,月儿一定听话”我向母亲保证。
“娘娘、公主,奴婢一定万死不辞!”
“这就是第一条要改的,如意,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叫公主,叫月儿,任何时候都不要泄漏她的身份。”
母亲转过身把我抱在怀里,抱得很紧。
“孩子,一定要好好活着,快乐的活着。”母亲说完理了理衣服掀开车门帘出了车外。我和如意、香秀跟着下了车。
母亲走到领军跟前说:“军爷,我们跟你们走,但是我希望你能放过这些宫女、太监们,他们是无辜的,他们的家中还有父母兄妹。”
那领军微带诧异的看了一眼母亲,大概讶异于一个女人面对这样的状况还能如此冷静。
楚妃和黎美人也下了马车,都是在宫中备受冷落的人,如今又遭遇这样的变故,两人脸上都是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黎美人叹道:“唉!楚姐姐,不知何时我们才能重返宫门。”
“能够回宫又怎样?不过是又进了那华丽的牢笼。”楚妃的声音低沉得不带一丝生气。
“你们几个,都站到这边来。”领军对这母亲和楚妃、黎美人说。
“军爷,请高抬贵手”母亲再次向领军请求。
如意悄悄把我拉到她的身后,低声说:“公主,把头低下,别让他看见你。”我赶忙低下头,好险!那领军正朝着边看过来。
领军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我们,沉默了半晌朝他的手下挥了挥手:“放他们走。”
挡在前面的南军闪开一条道,如意拉着我急步走开。我不知道他们要把母亲带到哪里去,我舍不得和母亲分开,但是如意把我的手握得紧紧的,用力拉着我朝前走。我回头望母亲,她的眼里隐隐含着泪光,用右手在自己左耳上一下一下的抚摸。这是只有我才看得懂的手语,以前当我犯了错误或受了委屈哭鼻子,母亲总会把我搂在怀里,边用右手抚摸我的左耳边说“月儿乖,听话。”我知道,母亲这是叫我听话,乖乖跟如意走。看着母亲立在寒冷的夜风中,用这样独有的方式跟我道别,我的心揪得生疼生疼的,一口气哽在喉咙里,顿时泪如雨下。
我们一路疲于奔命,避开官道,专挑偏僻的小路走,跌跌撞撞的跑了不知多远,直到累得再也走不动,这会子,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一路上还多亏了如意和香秀不时轮流背我,要不,我可能早就累趴下了。天已大亮了,前面有个小树林,我们决定在这休息片刻,寻些水喝。看来老天也可怜我们,不忍看我们这么狼狈,在树林里,居然有一条小河,潺潺的流水清澈见底。我正感到口干舌燥,也不管河水冰冷,掬起一捧就大口大口喝起来。一股冰冰的寒意让我跑得昏昏沉沉的脑子顿时清醒不少。喝饱了水,我靠在一棵树下休息,没多久,意识渐渐模糊,好累哦!不管前路怎样,现在我只想睡一觉。
等我再睁开眼睛,已近晌午,肚子饿得咕咕叫。我问道:“如意……阿姨,我饿了,你有没有带吃的?”
如意大概也饿了,揉了揉肚子说:“昨晚出宫的时候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以为可以平安到达西於,只带了一些衣物和银两,吃的东西并不曾带。公主暂且忍耐,看这里道路渐渐宽阔,前面应该会有村镇,我们到前面想想办法。”
如意的一番话又让我想起了母亲,想起她孤独的立在寒风中与我无声的道别,顿时红了眼眶。也不知道母亲会被叛军带到哪里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到父皇,什么时候才能把母亲救出来。经历了这些变故,我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
香秀看我低着头不作声,走过来说:“是啊,我也饿了,公主,我们到前面找些吃的,再雇辆马车去西於,这样应该会快很多。到明天早上,皇上应该就会得到消息,知道京中所发生的事情,就会率军剿灭叛军,救出娘娘,到那时皇上就会来西於接咱们了。”
“嗯,一定会的。”我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对她们,也对自己说。
往前大概走了半个时辰,路边有个小酒肆,饥肠辘辘的我们坐下来点了些饭菜。酒肆简陋,菜色也很简单,不过,店小二的态度倒是非常热情。
“小二哥,请问这里去西於还有多远?”如意向他打听。
“哦,几位姑娘要去西於啊,如果步行,要三天,如果乘马车,现在出发,明天天亮可到。”
“那请问到哪里能雇到马车呢?”
“前面不远就是沙口镇,姑娘可以到那里雇马车。”
“谢谢你,小二哥!”
“姑娘客气了。”
从酒肆出来,大概是吃饱了的缘故,我们的脚步轻快了许多。在沙口镇买了几套衣服,把宫装换下来,再租了马车往西於赶去。车夫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沉默少言,我们因为身份特殊,更加不愿与人闲聊,一路上只听到车轮咕噜咕噜的声音。我靠在如意肩头,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马车赶得快,我们到达西於的时候天还没完全亮,却也有不少人等着进城了。城门还没开,守城的居然是南军的人,我们一看之下大惊失色,难道西於已经被南军占领?还好如意机敏,在沙口镇买了普通百姓衣服换上,否则我们现在一身宫装出现在这里怕是很难全身而退了。
由于天气寒冷,路旁居然有人生了一堆火,我跺了跺冻得麻痹的脚,好想过去烤烤火哦。如意看出了我的心思,牵着我的手走到火堆旁。坐在火堆旁边的是一男一女两人,三十来岁的样子。旁边停着辆驴车,上面堆着很多蔬菜瓜果,看样子,是进城赶早市的。看我们走过来,女人很热情的招呼我:“小妹妹,过来烤烤火吧!”
我走到她身旁坐下,把冻得通红的双手伸到火上取暖。
“小妹妹,你那么小年纪,这一大早,风尘仆仆的,是进城投奔亲戚的?”
面对女人热情的问话,我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如意恐我言多有失,答道:“这位姐姐,我们姐妹带着外甥女进城看望哥哥,不知城门何时能开?”
“原来妹妹是要进城看望哥哥啊,如今天寒,日头出得迟,要卯时过半才开城门。现在卯时刚过,还要等半个时辰,妹妹不如坐下来烤烤火,慢慢等。”
如意和香秀琢磨着反正要等一个时辰,于是付了车钱打发车夫回去。
“姐姐进城赶早市啊?”香秀向女人搭讪。
“是啊,我们当家的在西於行宫的厨房里帮厨,今儿早上拉的蔬菜太多,我来给他打打帮手。”
行宫?我一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咯噔”一下,看看香秀,她也在看着我。
“大哥在行宫当差啊?真是好差事。”如意继续与女人闲聊。
“哪里好,以前倒还可以保得全家温饱,现如今兵荒马乱的,行宫根本就是个危险的地方。”女人压低声音说。
听她这么说我们都竖起耳朵,生怕漏了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如今南军把守城门,行宫估计已在他们掌控之下,太后和其他妃嫔不知道有没有出事?父皇应该已经知道京城有变,那他也就知道我们会暂避西於行宫,可如今行宫受控,母妃和楚妃、黎美人被南军所俘,太后一行下落不明,他要如何救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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