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小离,往后几个月需要用的药我写了放在书房桌子上,待会医馆开了门你拿过去给陆大哥,他今天要随商船到南边去采购药品。”临出门前,师父叮嘱我。
“放心吧师父,我记下了。”
师父走后不久,我估摸着医馆大概也开门了,于是换上男装,把师父写的单子往怀里一揣,准备送过去给陆大哥。
刚出门,看到小烟提着篮子从回廊经过,她看见我,笑着跑过来。
“姑娘,今儿不用上医馆吗?”
我答道:“今天师父和师兄出诊去了。对了,你提着篮子要上哪儿去?”
小烟神神秘秘的说:“还记得我上次和你说过的普安寺吗?就是求签特别灵验的那个普安寺,我和李妈去普安寺还愿。姑娘,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
我被她说得很是好奇,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自己去过寺院。小烟平时把普安寺解签的和尚说得神乎其神,还说普安寺的菩萨都很灵验,只要诚心许愿,就一定能实现。果真如小烟说的这般灵验的话那我是一定要去了,我要求求菩萨保佑母妃平安,保佑父皇快些率军杀退叛军。
小烟看我犹豫不决,一把拉住我的手说:“走吧,姑娘,难得今天不用上医馆,我保证你去了绝对不后悔!”
我和李妈、小烟乘了马车往普安寺。一路上街景繁华、人声鼎沸,西於真是一个富庶的地方。车行了半日,终于来到普安寺,果然如小烟说的香火旺盛,来往的善男信女骆绎不绝。我们随知客僧慧觉师父来到禅房坐下,随即有小和尚奉上茶。
“几位施主请稍候,方丈正做午课,随后就来。”慧觉师父双手合十,说完后下去了。
小烟是个活泼性子,不耐烦坐在这等,拉着我要到外面玩。李妈也不阻拦,随着我们,只嘱咐不要跑远了。我们来到大殿,只见当中一尊普贤菩萨塑像,他身骑白象,头戴宝冠,身被璎珞,手持莲花,宝相庄严肃穆。我们对着菩萨拜了拜,就往殿外走去。小烟拉着我来到偏殿,这里等着求签的人还真不少。我一向不喜欢人太多的地方,于是在殿外等她。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小烟出来了,看她一脸喜气,准是求了个上上签,问她,却不肯告诉我。
“公子,咱们回禅房去看看吧,说不定方丈已经做完午课了,我们回去正好可以看看他们怎样做法事。”
“你去吧,我在外面四处看看,里面闷得慌,”我不想去看什么法事。
“那你别走远了啊,待会儿我们来找你,”小烟叮嘱我。
“嗯,我就在这附近,”我答应道。
小烟走后,不到一炷香的工夫,我就把普安寺里外逛了个遍。最后又来到大殿,面对着普贤菩萨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闭上眼睛许愿:菩萨啊,你是专司众生愿与行的,求你保佑父皇、母妃还有皇兄们平安,早日扫平叛乱,只要他们都好,要月儿干什么都行,求菩萨保佑!我双手合十又拜了拜。
由于心里装着事儿,我没有了玩的兴致,闷闷的走出殿外。这时求签的人散去不少,偏殿里冷冷清清,不复刚才的热闹景象,大概是日近晌午,人们都吃午饭去了吧。我在殿门外踯躅,犹豫着要不要求支签,我既想知道前路怎样,又怕听到不好的预言,心情矛盾。
“小公子,可是要求签?”解签的师父看我在门外徘徊,出声招呼我。
我想了想,最终还是走了进去。从桌上拿起一个签筒,我摇了几下,“啪”,一支签掉了出来。我把竹签捡起递给了解签的师父,他接过竹签看了看,问道:
“公子想问什么?”
“嗯,问平安。”我答道。
“天边消息应难问,切莫私心强望求;若把石头磨作镜,精神枉费一时休……”解签师父沉吟不语。
“师父,这签……如何?”我小心翼翼的问道,签文我听得云山雾罩的,不大明白。
“公子,这签……不好啊。前途只怕凶险,还要多加小心才是!”解签师父不无担忧的说。
“前途凶险,前途凶险……”我喃喃的自语,果真这样?我心神恍惚的踱出殿外。虽然内心里时常隐隐有这样的担忧,但听得别人这么说,心里还是很难受。
我只顾着低头走路,心里想着那支签,冷不防被一个人猛的撞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奶奶的!没长眼睛啊,敢撞本大爷!”那人一脸凶悍,说着上来就要揍我。
我心里的火“腾”的冒了起来。本来就很压抑,还莫明其妙的被他撞倒,就算是我没长眼睛,难道他又长了!我被他撞倒了,我还没发火,他倒恶人先告状。
“大胆刁民!无礼犯上,待我回禀父皇,诛你九族!”我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就骂。
大概他是被我的气势震住了,举着拳头愣在那里。其实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若是被有心人听见了,不但我自己惹祸上身,还可能连累师父。趁他愣在那里,我一看左右,好像没什么人留意我们,急忙转到侧门进了后院。
没多久,李妈和小烟做完法事出来了,我们坐上马车往回走。一路上我的脑子里一直萦绕着解签师父刚才的话“前途凶险,前途凶险”,连小烟和我说了什么也没听进去,胡里胡涂的也不知怎么就回到了孟府。
回到家已是掌灯时分,师父已经用过了晚膳,在书房里和人会谈。我食不知味,只喝了几口茶,粒米未进。突然间觉得好害怕,锦宜宫、暖月阁,我再也回不去了,以后,我要去哪里落脚?哪里才是我的家?以前总是觉得皇宫是个大笼子,老想着能出宫就好了,现在出了宫才知道,离开了那森冷的高墙大院,我什么也不是,连市井小民都对我恶语相向。
不知不觉走到了院子里,远远望去,书房里透出橘红的灯光,师父高大的身影映在窗户上,这一切让我觉得温暖,心里莫名的觉得安全,觉得有了依靠。 这时,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陆大哥从里面走出来。天啊!我差点失声叫出来,我这是什么脑袋啊!我用手懊恼的捶了捶额头。早上师父出门前交待的事情怎么就全部抛到脑后了呢!怎么办?师父肯定很生气。
陆大哥走到近前,看见是我站在这里,说道:“小离,你可回来了,让我好找啊!”
“我……”我无从解释,心里后悔万分,实在不应该去什么普安寺。
陆大哥压低声音说:“先生生气了,你等下进去好好认个错。”说完摸了摸我的头走了。
完了,事情是不是变得很严重了?陆大哥拿不到购药单子,没有跟随商船去南边,这些药怎么办?商船来回一次南边得两个半月,加上泊岸修整,这批药要整整迟三个月。天啊,我究竟做了什么?月儿啊月儿,你从来不是一个丢三落四忘性大的人啊,今天是怎么了!
来到书房门口,我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传来师父的声音。
“师父,我回来了。”我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看师父。等了半晌,不见师父出声,我抬起头偷偷望他。
师父低头正在写着什么,既没抬头看我,也不和我说话,四周静悄悄的,屋外风刮得呼呼响,屋内却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师父不理我,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进退两难,很是尴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站得双脚发麻。晚饭粒米未进,这时觉得肚子好饿,天又冷,四肢百骸好像放到冰水里浸泡过一样。我好歹也是个公主,长这么大几时受过这样的冷遇?以前即使被皇后娘娘责罚,也很快会有人去通知五哥来救我。现如今我忍饥挨饿的站在这里准备向师父赔罪,师父却当我透明人般,让我连认错的勇气都没有。罚吧罚吧,最好你生气把我轰出去!我赌气想到。转念一想,今天确实是自己不对,又觉得满心愧疚。思来想去,又想起日间求到的那支签来,
唉!早知道就不去普安寺,不去求什么签,求来求去,求了个下下签。我脑子里对白天发生的事情很排斥,很想将他们全部从脑子里赶出去。唉!大人们为什么要打打杀杀呢?谁相当皇帝让他当去好了,我只要我的亲人平安。然而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叛军如果取胜,敬北候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我就这样站在那里,脑子里乱糟糟的,越想越伤心,眼泪一颗一颗的滴落。
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温暖的感觉传来。师父在我面前蹲下身来,伸手帮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
“唉!又掉眼泪了,真拿你没办法。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哭个不停,如果我真的骂你一通,你的眼泪还不得把我的书房淹了?”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破涕为笑:“师父,对不起,我……”
“嘘……”师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了,我不怪你了。”
呼!我心中石头落了地,不用被赶出去流落街头了,我心中一松,眩晕的感觉传来,只觉得头重脚轻,脚下虚浮。我只觉得眼前事物都开始旋转起来,身子晃了晃就要倒下,师父赶忙伸手扶住我。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师父担心地问道。
“有点头晕,大概是晚饭没吃,饿了。”我小声答道。
师父把我扶到椅子上坐下,并吩咐厨房给我准备吃的。
不一会儿,李妈把宵夜端了上来,是我爱吃的百合鱼蓉粥。
“白天出门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连晚饭都没吃?”师父问。
“没……没发生什么事啊。可能是我累了吧,而且,我很担心师父责罚我,所以没胃口。”我胡乱找了个借口蒙混过去。
“回来的路上我就觉得姑娘不对劲,好像只是人回来,把魂儿给丢了。晚饭也没吃,你看,饿坏了吧?小姑娘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要吃得白白胖胖的才好。”李妈又开始唠叨了。
我求饶的看看师父,师父却很没同情心的靠坐在椅背上,好整以暇的看着我。
我只好赶快端起碗,埋头就吃,三下两下就把粥吃完了。
“要不要李妈再盛一碗?你呀,再怎么着也不能不吃饭啊,今后可不许这样了。”
看着师父板起脸来教训我的样子,我觉得心里暖融融的,那种被宠溺的感觉真好。我搂住师父的手臂,把头靠在他肩上说:“师父,你对我真好,我以后一定听话,不让你担心。”
师父用手捏了捏我的鼻子说:“马屁精!好了,再吃一碗吧,看你瘦的,一把小骨头。”
我开心的吃完粥,把碗递给师父,然后用手拍了拍圆鼓鼓的肚皮:“好饱啊!师父,我的肚皮要是撑破了怎么办?”
师父好笑的看着我夸张的表情,摇摇头笑着说:“那我就叫李妈拿针线缝上!”
我抗议道:“我不要!那样好难看,我娘说,女孩子不漂亮以后会嫁不出去!”
“呵呵!你才多大呢,就想着嫁人!好了,时候不早了,回房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师父说。
回到房里洗了把脸,我走到窗前的书桌边坐下。刚吃了东西,肚子还很饱,心里又装着事儿,一时间也睡不着。为了不让自己再胡思乱想,我拿起纸笔开始练字。
临了一遍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不知不觉已到三更天,更深露重,凉意袭人,我也觉得有点乏了。收拾了纸笔墨砚,我解了衣服,在床上躺下。打了个呵欠,沉沉地进入梦乡,梦里,师父、五哥、父皇的脸孔不断出现,时而分开,时而合成一人,我搞不清楚,那个高大的身影到底是师父、五哥还是父皇,我只想牢牢地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