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脸受制于人,不得不挥手叫那群喽罗停下。我跑过去看洛伊的伤势,他背后的伤口触目惊心,一尺多长的伤口从右肩一直延伸到左腰,背部的衣服全被染红了,除了背后中了一刀外,左臂还有一条长约六寸的伤口,伤口很深,几可见骨。
“洛伊,对不起,害你受伤了!”我难过地说。
“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跟我客气干什么?咱们是朋友啊!”洛伊笑着对我说。虽然他说得轻描淡写,也极力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但是他苍白的嘴唇告诉我,他已失血过量,如今只不过是强撑着而已。我把他扶到马车上坐下,已是气喘吁吁,而他也虚弱地把头靠在车窗上,对我笑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得赶快找地方给他止血疗伤,要不他真的会死,可是这茫茫的沙漠里,上哪找药给他止血?我虽懂医术,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身边什么药都没有,连平时常带在身边的施针用的银针也不知何时遗失了。
正当我焦急万分的时候,外面又响起了打斗声,我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地上已经躺倒了七八个盗贼,黑衣人正力战刀疤脸和剩下的五个盗贼。只见他剑若游龙,上下翻飞,矫健的黑色身影笼罩在剑光中,看不清他是怎么使的剑,只不一会儿工夫,余下的盗贼也全部躺倒。再看那刀疤脸,不知什么时候早已脚底抹油——溜了。解决了盗贼,他们全都围到车边。
“洛伊的伤势太重,失血过多,必须马上想办法止血才行。这附近有没有城镇?”我问朵达。
朵达摇摇头说:“这里前不找村后不着店的,回到上都要两个时辰,往下走到达兰也要两个多时辰!”当初选这条道就是因为比较偏僻,走的人很少,绕的路又远,商队更不会往这边走,所以马贼也不常在这出没,谁知还是让我们碰到了。
“可是洛伊恐怕很难捱过两个时辰。”我非常担心。
“可否让我看看?”一直站在身后的黑衣人说道。
我们全都扭头感激地看他,刚才虽有洛伊赶来相救,奈何寡不敌众,若不是他出手相助,我们恐怕早就被盗贼虏了去。
“那,有劳先生了!”我对他屈膝行礼后退到一边,好让他查看洛伊的伤势。
只见他慢慢转过洛伊的身体,看了看背后的伤口,又看看手臂上的伤口,然后出指如疾风,点住了洛伊大迎、缺盆、大陵、曲池、中府、极泉六处穴道。“点穴只能暂时止住他的血流之势,还是得上药,你们带了水吗?”黑衣人问道。
“哦!有!有!”朵达急忙把水囊递给他。
我盯着他接过水囊的手,他的手指清瘦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这是一只握笔的手,掌中有层薄薄的茧,是练功留下的吧?这只手我太熟悉了,从我十岁以后,一直是他牵着我的手走过懵懂羞涩的少年时代。为什么?连手都那么象?我再次仔细看他的脸,失望的感觉油然而生,这样的一张脸上,找不到任何师父的影子,而他的手背上一条浅浅的疤痕,也提醒我,他不是师父,我的师父,手上是没有疤痕的。唉!我摇摇头对自己说,一定是我想得太多着了魔。
仿佛意识到我在看他,黑衣人扭头对我和朵达说:“我要为他清洗伤口,两位姑娘是否要回避一下?”
“哦!”我这才回过神来,洛伊伤在背后,要清洗伤口必须除掉衣物光裸上身,这个时候我们两个姑娘家站在旁边确实不合适,我于是拉着朵达退到远处。
“这个黑衣人是谁啊?他功夫真好!为人也好,他不仅帮咱们赶跑了强盗,还出手救努尔王爷。”朵达说道。
我心里想着,为什么这个黑衣人无论身形和手都那么象师父?唉!他为什么生了那样一张脸呢?他为什么不是我的师父呢?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朵达看我心不在焉的,于是出声叫我。
“哦,没什么,想起了一个人,”我说,“这次连累了洛伊,我很过意不去,我不仅害得他们兄弟反目,还让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其实公主你不必过于自责,可汗和努尔王爷不睦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洛伊王子的母亲是阏氏,从小他就尽得众人的宠爱,抢走了另外两位王子的光芒,而塔里王子因为母亲出身不够高贵,一直生活在他的阴影里。大家都笃定老可汗去世后,洛伊王子是汗位的继承人,可是后来,却是塔里王子当了可汗……”朵达娓娓向我诉说过去的故事。
“小姐,公主,可以过来了!”多勒在喊我们。
我们快步回到马车前,洛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清洗干净,上了药,还扎上了纱带,脏了血污的衣服已经扔掉,身上披着一件黑色衣服,大概是这位救命恩人的。看他的伤口处理得如此干净、利索,我不由对黑衣人投去探究的目光。
“先生懂医术?”我不死心地问他,心里总希望在他身上找到师父的影子。
“行走江湖久了,自然会一些外伤的处理方法,算不得懂医术。”他说。
“哦!”我心里浮起小小的失望,“敢问先生大名?”
“在下……李云天。”
“多谢李大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我说完就要对他行大礼。
“公主不必多礼!”他急忙伸手托住我盈盈下拜之势。
“李大侠,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是否冒昧?”我问道。
“什么事?公主尽管说。”李云天说。
“我们此去达兰还有好几个时辰的路,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事,不知可否请李大侠送我们一程?”他武功那么高强,十来个马贼他不到半支香的功夫就搞定了,有他作伴,我们会安全很多,另一方面,不知为什么,我不想就这样与他擦肩而过,因此说什么也要先把他留下来。
“这……”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好吧!”
“如此,多谢李大侠!”
转身走进车内,看见洛伊靠坐在车窗旁,脸色虽然苍白,但精神似乎好了些,大概是李云天的金创药起了作用。
“洛伊……对不起!”我望着他,内疚地说,“都是我,害你受这么重的伤。”
“傻瓜!咱们是朋友,我当然要救你。”洛伊笑了笑说。
“那,你得跟我们去达兰,在那里养好伤再回去。”我们要一直往南走,下一个城镇是达兰,我决定在那里待几天,等洛伊的伤势好转些再走。
两个多时辰后,我们到了达兰,找了家客栈安顿下来,我跟掌柜借了纸笔,开了方子让个小伙计去帮忙抓药。我和朵达把洛伊扶到床上,让他侧身躺好,两个多时辰的颠簸,他已经很累了,没多久即沉沉睡去。
“朵达,不知道,从这里回到裕枷关还要多少时日?”我问。
“大概十来天吧!过了达兰,就要真正进入茫茫大漠了,所以我们要把马匹换成骆驼,还要养好精神,备足食物和水。从达兰往西南,直到渭朔的凤德,这中间没有城镇,我们要在沙海中走十几天,不做好充分的准备是很难走出去的。”
想到还有十来天的艰难旅途,我就直皱眉头,“这么长时间的跋涉,你不需要跟着我受苦的。”我对朵达说,心里充满感激。
“没事儿的,就当我外出散散心吧!我从小在阿尔泰长大,除了到过上都和扎布汗,什么地方也没去过。这次送你,刚好到大墉游玩一番,领略一下天朝大国的风范。”朵达豪气地说。
“公主……”朵达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之前对你有所误会,所以那天态度恶劣,我向你道歉!”
她不提起,我都忘了这件事,“没关系,我能理解。一点小事,我都忘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那咱们是朋友啦?”
“嗯,”我点点头说,“这次你帮了我这么大忙,我还不知道怎么谢你才好。”
“嘿,我都说了,全当我出去散心了!”
“对了,咱们既然是朋友了,你就不要公主、公主的叫我了,叫我的名字吧!”
“好的,我比你大一点,我叫你小离吧!”
“嗯!”
突然想起好像进了客栈之后就没看见李云天,我对朵达说:“你照顾一下洛伊,我有点事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好的,你去吧!”
楼上楼下的找了个遍,也没看见李云天的踪影,我心里一阵失落,难道他不告而别了?正好掌柜走过来,我急忙拦住他,问他有没有看见跟我们一起来的李公子。
“哦,是那位穿着黑衣服的公子吧?刚才好像去了马厩。”掌柜顺手指了一下马厩的方向。
马厩?他真的要走?我急忙往后院的马厩跑去。走到院门边,我停住了脚步,李云天拿着长柄软毛刷正在给他的黑马刷鬃毛,那熟悉的背影,熟悉的一丝不苟的神情,让我有一丝恍惚。不要转身,不要转身,我自欺欺人的选择只看他的背影。
可是他好像知道有人在看他似的,转过身来,正好看见我神情恍惚,目光呆滞的样子。他停下手里的活问我:“公主,有事吗?”
“没……没事,我在客栈里没看见你,还以为你走了。”我有点尴尬地说。
“天色晚了,要走也得明天!”他说。
“明天……就走了……”我自言自语。
“嗯,还有一些事要处理。”
我想问他接下来要去哪里,又觉得似乎不妥,大家萍水相逢,他救了我们,还一路护送我们到了这里,自然没有理由再留人家,而刨根问底地打听人家的去向又太过唐突。我杵在那里,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却又不愿意离开,明天他就走了,茫茫人海,也许以后再难相逢,想到这里,心情非常低落,只怔怔地看着他,无法开口。
他看了我一会儿,看我不开口,说道:“公主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上楼了!”他说完收了刷子、木桶走回前院。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想叫住他,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叫,就这样一个人站在院门下发了一会儿呆。
回到洛伊房里,客栈伙计刚好抓了药回来,我煎了药喂他喝下,他还是比较虚弱,失了那么多血,真得调养一些时日。由于洛伊行动不便,我们把晚饭传到二楼房里,过去敲李云天的房门,他不在里面,也没点灯,黑乎乎的,这么晚他去哪儿了呢?一顿晚饭吃得心不在焉的,大家都觉得我今天很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是李云天啊,不是师父,可为什么我对他这么在意?
经过一天的奔波,本来就还没复原的身体异常疲惫,躺在床上,头脑却很清醒。夜凉如水,如今已经过了盛夏,入夜后已感觉得到凉凉的秋意。想起离开西於时还是白雪皑皑的隆冬,而今已是入秋,这大半年来,我的足迹遍布漠北,遇到阿旗,遇到响马,被掳到突厥,与塔里重逢,认识了洛伊、朵达,还有今天的李云天,发生了那么多原来没想到的事,遇到那么多原来不认识的人,可是唯独不见我苦苦寻找的那个人。想到这里李云天和师父的脸不断在我脑海里浮现,时而重叠,时而又分开……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黄沙,烈日当空,火辣辣的,似乎能将沙地烤得冒烟。好渴啊,水囊里一滴水也没有了,嘴唇干得皲裂,我趴在骆驼的背上,有气无力。他们都去哪儿了?怎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浩瀚的沙海,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连棵干枯的胡杨树也见不到。意识一丝丝地慢慢被抽离,连呼吸也越来越微弱,我就要死了吗?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吧!我使劲儿抬起眼皮,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呵!我走出来了吗?前面分明是一片绿洲啊,有白色的蓝顶毡包,有牛羊,有河流,草地肥美……
骆驼啊,快些走,把我驼到河边,就是淹死在河里我也愿意了。眼皮越来越重,但是我拼命撑着,不能睡着,睡下就永远起不来了。走了多久了?怎么还是没到?明明就在眼前的绿洲,为何老也走不到?难道是传说中妖异的蜃景?我再也无力抬起头,慢慢沉入无边的黑暗……
一丝清凉从嘴里顺着食道一路下来,水!我猛喝几口,涣散的意识渐渐凝聚,还是有人来救我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围绕在我周围,眼前模模糊糊的,怎么也看不清,那个黑色的身影,是师父还是李云天?我不管,抓住了他的手,说什么也不放开……
慢慢睁开眼,外面黑漆漆的,不知什么时辰了,我又做梦了吗?可是那股熟悉的气息明明那么强烈,强烈到我从梦中醒过来还依然感觉得到。突然想到什么,我立刻掀开帐子下床,在房里走了一圈,没有,什么也没有!可是刚刚分明感到一股强烈而又熟悉的存在感。我披了外衣打开房门,李云天的房间就在我隔壁,我慢慢走到他房门前,侧耳听听,里面传来他翻身压到床板的“咯吱,咯吱”声,似乎睡得挺沉。想太多了吧?我在心里嘲笑自己。
回到房里躺下,翻来覆去,烙煎饼似的怎么也睡不着,直到打了五更,才蒙蒙胧胧闭上眼睛。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