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挣脱他,一言不发,扭头往外走去。这个登徒子!这次又被他轻薄了去,我恨自己为什么要跟他来这鬼地方,明知道他是那样一个不受世俗道德约束的人。
“喂,地上不平,你慢点走行不行?”他在后面叫道。
我充耳不闻,走得越发快了,他跑上来拉住我的手腕,“叫你慢点,没听到吗?摔着了怎么办?”
“难道我还要留在这里被你羞辱?”我冷眼望着他。
“羞辱?”他提高声音,“你觉得我在羞辱你?我心里有你,我喜欢你才吻你,为什么你一定要把我说得这么不堪?”
做了坏事的人还这么振振有词,这世界真是黑白颠倒了!我冷笑着说:“王爷,谢谢你的厚爱,只是你为什么不问问我的意愿?问问我喜不喜欢你?”
他挫败地低吼一声,抡起拳头,重重砸在我身后的石壁上,“我这么全心全意对你,你都感觉不到吗?你有没有心?还是你的心是石头做的?”
“我没有心,我的心早就死了……”我木然说罢,转身往外走。
地上坎坷不平,我踉踉跄跄,脚下突然一歪,一阵刺痛由脚踝处传来,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今天走的是什么运啊?所有不顺心的事都冲着我来。我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轻轻揉一揉扭伤的脚,然后踮着脚一撅一拐的往外走。
刘启赶上来搀住我的手臂,“扭到了?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不必了!”我一口回绝,抽出手继续走。
“我可是一片好心,扭伤了脚你不心疼我都替你心疼!”他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口吻。
“我作贱我自己,与你何干?”
“还逞强?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懒得跟你废话!”他不由分说大手一捞,打横将我抱起来。
“你干嘛?放我下来!”我大叫。
“闭嘴!你的脚不想要了?”刘启吼了我一句。
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一时哑了口,可是肚子里憋着一口气,难受得紧,我恨恨地盯着他,恨不得眼里生出刀子来。
他一直抱着我回到雍华宫,路上引来无数内侍和宫女的侧目,我在心里不住哀叹自己被毁的闺誉,这个蛮横霸道的人,肯定是我命里的克星。
进到后院的一间厢房里,他把我轻轻放在窗边的躺椅上,转身到墙边的柜子里一通翻找,拿出一个紫蓝色的小瓶。他蹲在地上,抬起我受伤的右脚,脱下鞋袜,脚踝已经肿得老大,微微发热,动一下都疼得我直想掉眼泪。他把白色的药膏轻轻抹在我脚踝上,动作细致轻柔,脸上少有的认真专注。这是一个让人无法忽视的男子,他狂放不羁,霸道自负,却又执着于我,而我是注定要辜负他的,不知道是不是我们前世有没解开的宿愿?今生如此纠纠缠缠,而我以后的生命中,还会遇到谁?又辜负谁?
当天晚上萃景阁的宴席皇帝还传了云叔叔以及几个官员,皇上亲自接风,云叔叔诚惶诚恐,“皇上,折杀微臣了!”
“大家不必拘泥,今晚只是家宴,云卿,你这次大败渭朔军扬了我大墉国威,朕这餐饭要是省了,你可要在心里骂朕小气咯!哈哈!”皇帝开玩笑道,其他几位官员也随声附和。
“微臣不敢,为皇上分忧乃是为人臣者的本分。”云叔叔恭敬地答道。
我由宫女搀扶着,跛着脚一撅一拐地走入厅里,大家都惊奇地望着我,唉!我懊恼不已,恨不得夺路而逃,待在这宫里我浑身不舒服。
“民女赵离见过皇帝陛下、两位娘娘和各位皇子,见过各位大人。”我走上前忍着脚上的痛给他们行礼,坐在皇帝右边的女子我没见过,她四十来岁年纪,端庄秀丽,娴静温和,虽没有瑾妃那般娇艳欲滴的容貌,却自有一股雍荣华贵的气韵。她大概就是德宗帝的皇后孟氏了。
“平身吧!你的脚怎么了?”皇帝问道。
“回禀陛下,扭伤了。民女来迟,请陛下责罚。”我说。
“年轻人,走路都不小心!”皇帝说罢转头对身边的女子说:“皇后,她就是赵离!”
“赵离见过皇后娘娘!”我重又行礼,心中忍不住哀叹,今晚我是来赴宴还是来受折磨的?
“你坐下吧,皇上刚才说了,今晚只是家宴,大家不必拘礼!”皇后淡淡地笑着说,她语气温柔,态度和蔼,可我却感觉到一股威严。
“谢娘娘!”
我环视一下坐在桌旁的众人,德宗皇帝坐在上首,他的右边是孟皇后,左边是瑾妃,皇后身边是太子,下来是一个我没见过的皇子,然后是云叔叔,三位我不认识的官员,旁边是豫王刘启,只有刘启身旁的位置是空着的,我没有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坐了过去,刘启笑着斜了我一眼。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只要宴席完毕我就能出宫了,千万不能意气用事,今晚萃景阁里虽然君臣同乐,一派祥和之气,但是我仍需步步小心,不能行差踏错。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木然看着周遭的人把酒言欢,至于他们说了什么,却没有听进去。
“唉!朕真是老了,这一天下来,腰酸背痛的,要去休息咯,你们年轻人继续吧!”皇帝的话将我从沉思中惊醒。
“躬送皇上!”
德宗帝起身走了,两位娘娘也随他退席。皇帝一走,席间顿时活跃起来,而我也松了一口气,环顾席上众人脸上喜笑颜开,热闹非凡,而这些都不属于我,在这欢声笑语中我倍感孤独。我又想起那个微微颤抖的黑色身影,想起那热烈绝望的双眸,心头又有隐隐的痛传来。我以为我的心已经死掉了,我以为我可以将以前的一切全部埋葬,但是我错了,我还是会牵挂他,虽然一次次的受伤,但是心却没有死。
“赵姑娘好像一直不开口,是否有心事?”说话的是太子刘彦。
“没……没有,有陛下和各位王爷、大人在此,民女岂敢妄言!”我只能解释为自己紧张。
“呵呵,赵姑娘聪慧机敏,不像是那没见过世面的深闺女子!”说话的这位好像是兵部的一个侍郎,云叔叔的手下。
我正待开口,刘启往我碗里夹了些菜说:“现在只有咱们几个在这,你不必紧张,多吃点!”
又来了,他想干什么?让别人知道我们关系非比寻常?到底我要怎样他才能明白,我和他决无可能,我根本不爱他,退一步说,就算我爱他,也决不可能跟他在一起,我跟他们刘家可是有着杀父之仇!
“民女略感不适,想到外面透透气,各位王爷、大人海涵。”我说罢行了礼就往外走。
“赵离!”刘启说着就要追出来。
“四皇弟,我敬你一杯,这次裕枷关之战你也立了大功啊!”太子端起酒杯笑道。
我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他温和地笑笑。刘启没办法,只好端起酒杯喝酒,太子起了头,其他官员也一一向他敬酒,趁他无法脱身,我走出萃景阁。
离开他们的视线,我觉得呼吸都轻松了很多,虽然扭伤的脚踝还是很痛,但是我仍然沿着院中的卵石小径慢慢走下去。穿过月洞门往萃景阁后院走,我记得以前在这院子里有两株绿萼梅,一到每年入冬就开得满树都是,一簇簇的洁白,分外惹人喜爱,若是碰到雪天,远远望去,满树银妆素裹,分不清哪是花,哪是雪。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那两株百年梅树是否还在?或是早已经凋零了?
一阵风吹过,冷得我打了个激灵,今天穿得不多,只在白色的襦裙外加了件淡紫色的缎面斗篷,刚才在屋内不觉得冷,如今走出外边,顿时觉得寒气袭人。已经差不多十二月了,西於已是冰天雪地了吧?人们又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了,往年的这个时候,是我最高兴的时候,天冷了,医馆的病人少了很多,师父不用整天忙碌,经常和我一起看书,教我画画,或者到郊外踏雪寻梅……眼泪不知什么时候流了出来,风一吹过,冷冷的,我伸手擦了擦,裹紧斗篷继续走。
空气中浮动着阵阵暗香,我深深地吸上一口气,清香满口,沁心入脾,顿觉心旷神怡,刚才昏昏顿顿的脑子也清醒了不少。走到院墙边,只见柔柔的月光下绿萼梅冰枝嫩绿,疏影清雅,一簇簇洁白的花朵在月色下幽幽开放,暄香远溢。往前走近,香气盈怀,我暂时忘记了日间的不快,高兴地张开双臂转了几个圈,把手凑到鼻子前闻闻,连衣服也带了香味,梅花的香气果真像人们说的沾襟染袖,萦身绕体。
“一树寒梅白玉条,回临村路傍溪桥。不知近水花先发,疑是经冬雪未销。”我抚着梅花低声吟道。
“姑娘好兴致!”
我回转身一看,是太子刘彦,他一身素白站在月光下,脸上是沉静温和的笑容。
“民女见过太子殿下!”
“你脚好些了吗?”
“谢谢太子,好多了。”我答道。
“你不必拘礼,我怕被他们灌醉,所以溜出来了,没打扰到你吧?”刘彦说道。
“没有,我也只是随便走走。”我连忙说。
“我猜……赵扶风日间说的品评‘五牛图’的‘秋水’姑娘就是你吧?”
“让太子见笑了,当时那位大人问我画得如何,我不知天高地厚,信口开河,不知道有没有惹恼他?”我有点不好意思。
“他怎么会恼呢?”太子笑道,“那幅画又不是他画的,我才是‘长天’。”
“啊?”我大吃一惊,用手掩住口,瞪着眼睛望着他。
“你说得很对,我画的牛都太静,缺乏神韵。我画了很多幅,总是觉得欠缺些什么,可是百思不得其解。你一语惊醒梦中人,赵姑娘真是知音人啊!”太子说道。
“您过奖了!”他这么谦虚反倒让我不好意思。
“我当时还想,这懂画的知音人是谁呢?后来一见姑娘我就想,今日评画之人定是姑娘了。谁料让我吃惊的还在后头,姑娘不仅懂画,还精通医术,懂得行军布阵,真是奇女子啊!”太子叹道。
“太子谬赞了,这一切不过是碰巧而已。”
“其实,当时看到你跟四弟在一起,我就应该猜到你是谁了。”太子说道。
“您误会了,我没有跟他在一起,”我连忙摇手否认,“早上碰巧遇到他而已,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太子笑了笑说:“可是我看四弟对你用情至深啊!”
“我和他是不可能的,这一点我早就跟他说了!”我无奈地说道。
“哦?连我们大墉堂堂的豫王都踢到铁板了,莫非姑娘已有心上人?”太子问道。
“这……”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哦,是我冒昧了!我没别的意思,只因看到姑娘郁郁寡欢,不忍心而已。我痴长你几岁,看到你就像兄长看到小妹妹。姑娘如觉得不方便,不必回答。”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现在心里很乱,理不清头绪。等我想清楚了,一定告诉你。”我说。
“好!时间不早了,你等下还要出宫,回去吧!”
“嗯!”我跟着刘彦回到了萃景阁。
进入厅里,云叔叔和刘启都已经醉得不成样子,年纪小一些的皇子已经离开了,三位大人倒还清醒,在轻声交谈。
“你们几个,把豫王爷送到雍华宫去!你们几个,把云大人送到西侧门外,那里有云家的马车候着了。”太子指挥手下把烂醉如泥的两人安置好。
“民女随云大人一道出宫,太子,几位大人,告辞了!”我忍着痛,屈膝行礼。
“好的,你去吧!”太子说道。
我如听到特赦令般,心里雀跃不已,终于可以离开了,自由,真是这世上最可贵的东西!
“姑娘请留步,”一位大人把我叫住。
我雀跃的心情霎时跑得无意影无踪,留步?又有什么事?太子都发话了,还不能走?
“姑娘以前是否来过晋京?”
我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怎么了?”太子问。
“哦,下官只是觉得姑娘有点眼熟,呵呵,大概是眼花了吧。”
他的话让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会觉得我眼熟?我这八年来分明没来过京城啊,更不可能见过他。我心里忐忑不安,千万不要横生枝节啊!
“定是你眼花了,赵姑娘在关外长大,你怎么会见过她。”太子说道,“赵离,早点出宫吧!”
“谢殿下!”我顾不得脚疼,飞快地逃离那个地方。
跟在送云叔叔出宫的内侍后面,我从西侧门出了宫,直到坐到马车上的那一刻,我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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