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静静的,刮着北风,怪冷的,只有大户人家门口挂着的灯笼发出红红的灯光,让这寂静的寒冬凌晨有点暖意。马蹄“哒哒”地踏着地面,响声清脆,我轻扬马鞭,在空中“啪”地抽了一下,催马奔北城门而去。
今天在城门当值的是个老兵,三十六七岁的样子,他刚打着呵欠,拉开城门,我就到了。“呵,公子可真早啊!”他向我招呼道。
“官爷早!在下有急事在身,需尽早出城,官爷值守城门,一夜没睡,辛苦了!”我对他抱拳寒暄。
出了城,我立刻奋力扬鞭,策马驰骋,直取盘罗山。到达山脚下,天已经蒙蒙亮了,由于上山道路狭窄崎岖,不宜骑马,我只好在山脚下找了棵大树,把马拴在上面。沿着石砌的台阶一步步往上走,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我的衣角,山中仍是雾气蒙蒙,一缕朝阳从树叶间照射进来,宛若一柄利剑,划开层层雾帘。也许是因为要见到师父了,心情特别激动、兴奋,平时体力不甚好的我一路爬上山来竟也不觉得累,不知不觉已近山门外。
迎面走来一个穿蓝灰色僧衣的和尚,我仔细一看,正是那天在云华寺门外见到的那个洒扫庭院的和尚,我走上去向他打听:“师傅早!可还记得在下?”
和尚还了礼,看了看我,说道:“原来是李施主!”
李施主?我迷糊了一下明白过来,那天我跟他说李云天是我兄长,难怪他以为我姓李了。
“师傅好记性。今日兄长出关,我特来迎他,不知兄长何时可从塔中出来?”我说。
“李施主已经出了塔,正跟方丈叙话,施主可进去找他了!”和尚说罢合十双手,行礼而去。
我的心激动得砰砰直跳,脚步飞快,直奔山顶的云华寺。走到寺门外,忽然玩心大起,师父此时正和方丈叙话,我闯进去打扰反而不好,何不找个地方躲起来,待他出来吓他一吓?我左右看了一下,寺门外是一片空地,无处藏身,只有十来级台阶下有快巨石可做遮挡。我于是回头下了台阶,绕到巨石后躲了起来。
约莫半盏茶的工夫,上面传来了说话声。“照卿啊,此去一定多加注意,切不可使精气逆行,否则不但前功尽弃,后果也不堪设想!下个月的初六,记得亥时之前过来!”说话的人声若洪钟,中气十足,大概就是云华寺的方丈大师了。
照卿?照卿?他刚才说了“照卿”!我激动得落下泪来,这么久以来,一直是我近乎顽固地认定李云天就是孟照卿,却没有谁肯相信我,李云天他也不肯承认,而今,终于真切地听人称呼他为“照卿”,叫我如何不落泪?只是他为何肯在方丈面前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难道他和方丈之间有很深的渊源?
“师叔,小侄记下了。”是师父的声音。
师叔?原来方丈是师父的师叔,难怪他知道师父的真实身份。
“你去吧!”方丈说。
“是,小侄告辞!”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是师父走过来了,待他走过去,我从巨石后面探出头来,看看身后没人,轻手轻脚的走出来偷偷跟在他身后。他还是一身黑衣服,高高大大的背影,挺拔俊逸。怎样才能吓到他呢?我边跟着,边在脑子里搜刮着鬼点子。对了!他平时不是总不承认自己是孟照卿吗?我何不试他一试?
我暗暗清了清嗓子,压沉声音说道:“孟施主请留步!”
他果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看到是我,平静的脸上现出了惊讶。我朝他做了个无声狂笑的表情,然后欢呼雀跃地冲上去,搂住他的腰又笑又跳:“孟施主!孟施主!哈哈!师父,这下看你还不承认!看你还不承认!”我笑着笑着,流下泪来。
“这下,你总该承认了吧……总该承认了吧?”我声音哽咽,“你可知道我每天都是怎么煎熬着过来的?”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把我揽住,大手温柔地在我肩头拍了拍,待我稍稍平静下来,他将我推开一点,伸手把我脸上的泪水擦了擦,“无论我如何避开,你总是能找到我,把你教成个人精,不知道是我的成功呢还是失败?”他点了点我的鼻头,温柔地笑着说。
“我不管,人精也罢,蠢材也罢,都是你的责任,说出去丢的也是你孟照卿的脸!”我嘟着嘴撒娇,双手又紧紧搂住他的腰不放。抬起头看他,我双眼迷蒙,这是真的吧?不会又像以前一样,是一场明明很真实、清晰,片刻之后却又消失无踪的梦境?我伸手在自己脸颊上用力拧一拧,好疼!是真的,这一次他不会凭空从我眼前消失了。
他推开我一点,我再用力搂住他,他没办法了,低头凑近我耳边说:“离,这可是佛门净地,再说了,你一个娇俏的小公子搂着个大男人,让人看到了成何体统?”
听了他的话,我被喜悦冲昏的头脑才清醒了几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放开他,“人家是……太高兴了嘛!”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他问。
“我去过南珠弯的石牌门那找你。”我说。
“哦?你怎知我家以前住在那里?”
“我向人打听的。”我笑道。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一定就在那里?”
“这个嘛……”我笑着说,“山人自有妙计!”当然不能告诉他,否则这一招以后就不管用了。
“小滑头!”师父笑道,“那你又怎么找到云华寺来了?”
“我去你家旧宅找过你好几次,每次都错过了,那天早上我碰到一位老伯,他说你出了北门,我就找来了!来到这里的时候,你已经进了佛佑塔,我找个和尚问了问,他说你今天出关,我就来了。”
“师父,都是你在问我,我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你呢,你这一年多来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要变成李云天?为什么你不认我?为什么……”我连珠炮似的提了好多问题。
“咱们先回家,回到家师父再慢慢跟你说,好不好?”师父柔声说道。
“好!”我答道。回家,真好,只有师父在才让我有家的感觉,只要有他在,无论带我去哪,哪儿就是我的家。
跟着师父牵,一路朝山下走,我蹦蹦跳跳,脚步轻快。
“离,你走稳些,别摔着了!”
“不怕,有你在,我不会摔着的!”我笑道。我平时并不这样,但是今天,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想跑跑跳跳,只有在他面前,我才有一个女孩子该有的快乐和天真,才会卸下心防,真正轻松自在。
下到山脚下,太阳已经老高了,暖暖的照着大地,让人觉得舒适、慵懒。小时候我最喜欢这样的天气,如果不用上医馆,我会搬把躺椅放到院子里,再拿上本书,躺下慢慢翻看,看累了,就闭上眼睛天马行空的乱想,那时的生活圈子就是院墙上四角的天空,简单而快乐。
从树上解下拴着的马,我和师父共乘一骑,往城里而去。马慢慢地跑,风轻轻地吹到我脸上,有点冰冰凉凉的,很舒服,我轻轻往后一靠,倚在他胸前,他的怀抱还是那样的宽阔,温暖,安全,让我迷恋不已。我微微抬头,看着他略微长出一点胡渣子的下巴,视线往上,经过他的嘴唇、鼻子、眼睛、眉毛、额头,虽然他现在不是原来的样子了,但是他的神情,还是我从小就暗恋的孟照卿,他的身上还是我喜欢的味道。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嘴里喃喃说道:“这张脸,为什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一直不认我,就是为了这张脸吗?可是你知道的,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我值得托付一生的男子。”
他没有说话,垂下眼帘望着我,深邃的眸子里是两簇燃烧的烈焰,我宛若扑火的飞蛾,奋不顾身地向他奔去,在这烈焰中燃烧自己,粉身碎骨。他的眼睛里是我熟悉的渴望,而我在他眸子的深处,看到了自己渴望的眼神,我们都如此的渴望彼此,渴望变成个柔软的面人,加一勺水,揉一揉,搓一搓,将两人揉成一体,从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不开。
我轻轻闭上眼睛,轻启的唇微微颤抖,有多久了?一年多了,我始终没有忘记他离开前夜荷塘边心醉的吻。我在等待他,等待他温暖柔润的唇,等待他如火的碰触,象一朵刚刚开放的花儿,娇羞地等待蜜蜂的采撷。然而等了许久,没有如期而至的吻,心里闪过无数的疑惑、失落,我不敢睁开眼睛,一滴泪热热地从腮边滑过。
“离!”他伸手接住我滑下的泪珠,“不要落泪!”声音低沉嘶哑,手也微微颤抖,心里似乎正苦苦挣扎。
我正待睁开眼睛,他已经俯下头,粗重温热的男性气息笼罩着我,柔软温暖的唇轻轻覆在我的唇上,象一剂神奇的良药,将我的失落和伤心赶跑了。我静静的感受着,他温柔的唇在我唇边、在我脸上、眼睛上厮磨,我欲伸出手搂住他的脖子,奈何坐在马上,总是不舒服。他感觉到我的不适,一把抱起我从马上掠下,脚尖轻轻在地上一点,起起落落间,已到了路边的一片梨树林里。我睁开眼睛娇羞地望着他,而他的眼神似乎生了根般,热烈地胶着在我脸上,片刻也没移开。
他搂着我走到一棵高大的梨树下,一手撑着树干,一手揽住我的腰轻轻往上抬,充满赤裸欲念的眼神让我羞得不敢直视,“你是我的魔障……”他轻轻呢喃,温暖柔软的唇瞬间变得火热霸道,在我唇上攻城掠池。而我再也不想故作矜持,随着自己的心意,伸手搂住他的颈项,积极回吻他,让他知道我是多么爱他,渴望他。世界早已失了颜色,失了声音,苍茫天地间,只剩我和他激越的心跳,火热的唇舌……
激动渐渐平复后,他慢慢放开我,眼中潮水退去,矛盾、挣扎、悔恨之色浮起。他抬起手,握成拳,狠狠的砸在我身后的树上。为什么会这样?刚才明明还是如此贴近的心为何顷刻间又拉开如此远的距离?
看着他痛苦、挣扎,我的心里紧紧的揪成一团,“照卿,你心里有什么苦衷,为什么不说呢?你什么都自己扛着,象一颗大树,为我遮风挡雨,把我呵护周全。可是我已经长大了,再也不是几年前那个脆弱单薄的小姑娘,我不要做攀附在你身上的藤蔓,我早已长成了一棵树,一棵虽单薄却一样坚强的树。”
“离,我舍不得你,我曾想过就此待在关外不再踏入大墉,但是我放不下,我割舍不下你。于是我回来了,我原来只打算看你一眼就走,只要确定你平安,我就远远地离开,不让你知道我的存在,让你以为我真的死了。可是我失败了,我没有自己想象中坚强,一面对你,我就把持不住自己……”
“可是,这是为什么?”我不解地问,心里有股不祥的念头慢慢升起,“我们彼此相爱,为什么你要硬生生地在中间划条银河?让彼此在两岸痛苦。”
“离,这一切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嗯。”我应到,声音疲惫无力,又是什么让我心碎的事呢?我的心经历过太多的伤痛,每一次的伤都在我心头留下一道抹不掉的疤痕,日积月累下来,早已经伤痕累累了,再多一道伤又能怎样呢?
“当年我和张侍郎从掖城逃回裕枷关,没多久就被渭朔兵发现了,他们出动了近两百人追杀我们。张侍郎不会武功,我虽有武功,奈何寡不敌众,只好且战且逃。逃到秋枫岭下,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只好上山,谁知渭朔兵不依不饶,全面搜山,我们被逼到断肠崖边。被渭朔兵抓去决难活命,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往崖下跳……”师父缓缓诉说当日发生的一切。
“我当时并没有坠到崖底,而是被一棵从崖边伸出的树绊住,侥幸留下了一条命。我在树上昏迷多时,醒来时感觉脸上火烧火燎的痛,还有麻痹的感觉,伸手一摸,原来我的脸被刮伤了,有两只嗜血毒蜘蛛正在吸食我伤口流出来的血,他们身上的毒液渗进了我的皮肤里,将我的这左半张脸毁了!”师父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倒出几滴透明的液体抹在发际和耳后,过了片刻,他轻轻从脸上撕下一片面具来。随着面具的撕开,他的脸清楚的呈现在我眼前。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