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请用早膳!”
“嗯,你放下吧!”
嫁到豫王府有五天了,自洞房那夜之后我没见过刘启,那天早上醒来他已经进了宫,管家说皇帝急召,据说是南边战事吃紧,大墉连败三仗,皇帝急得嘴直冒泡。他每天早出晚归,出去的时候我还没起床,回来的时候通常很晚,我已经睡下,所以,虽然每天睡在一张床上,却等于没见过面。不过,这正合了我的心意,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如何以妻子的身份与他相处。
他不知道我已经恢复了记忆,想起了一切,我是否该瞒着他?其实,想起了一切又怎么样?仍旧不能改变什么?师父已经娶妻生子,难倒我还能继续纠缠着他?就算我有这个脸皮,朱若也不见得能容得下我!不能嫁给照卿,嫁给谁还不是都一样?从前的一切就当过眼烟云,让它随风散了,从今往后,全当“赵离”已经死了,今天的萧离,为了母亲而活,为了朋友而活,为了所有的人,就是不为自己!
当初听到他以身殉国的“噩耗”,我的心像是被人用力撕得粉碎,那种痛让我害怕去回味。如今他虽然回来了,我却永远失去了他!我感到奇怪,自己居然没有感到很心痛,只是觉得好懒,对什么事都没兴趣!好希望日子快点过去,希望我明天就活到八十岁。
“只要他还活着就好,只要他还活着,哪怕让我立刻失去他,我也心甘情愿!”突然想起当年说过的这句话,也许是老天听到我的祈求了,所以他才没有死,然而老天是多么的不愿吃亏,它终究让我与他擦身而过!我努力过了,我已经尽力了,也许我和他真的只有师徒缘分,我应该祝福他,不是吗?就算不为别的,为了他七年的养育之恩,我也应该送上最真心的祝福!
“照卿,你……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幸福……”我低低地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你要双倍幸福,因为,你要把我的那份也算上!”
丫鬟绿冬端了茶进来,看到我泪流满面,惊讶地问道:“王妃,您怎么了?”
“哦,没什么,刚刚眼睛不知进了什么东西,疼得难受。”
“那,要不要请大夫瞧瞧?”绿冬问。
“哦,不必了,现在好多了!”我说。
府里的下人都知道我素喜安静,所以绿冬放下茶就转身出去了,到了门口还不放心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你去吧!”我对她挥了挥手。
房间里恢复了宁静,我心里却象堵着块大石头,憋得难受,觉得整个人都快崩溃了。突然好想骑马,想策马疯狂地驰骋一番,听说城西就有大马场,宽阔平坦的草地一望无边。我换了身男装,让小厮到马厩里给我挑了匹温顺的马,骑上就往城西奔去。
在马场我拼命扬鞭,驱赶马儿奔跑了一个多时辰,直到马儿再也跑不动,我才罢休。从马背上溜下来,我瘫倒在地上,也不管会不会引来旁人侧目,我径自躺在草地上,反正我现在穿的是男装,席地而睡估计也不会太引人注目。
一番发泄,心里似乎舒服了点,我开始担心往后的日子。和刘启总是要碰面的,新婚之夜一副对联挡了挡他,但是总不能一直这样,毕竟他现在是我的夫君。但是内心里,我又不希望自己和他有亲密的关系,原来失忆了,我只是觉得自己没有做好准备,和他还没到那个程度,现在恢复了记忆,我更加不想和他……
思来想去,总也想不出妥善的法子,用力摇摇发胀的脑袋,我决定先不想它,反正这段时间刘启都没什么工夫回家,到时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日近晌午,太阳越来越刺目,我从草地上起来,翻身上马,往城里走。
没精打采地坐在马上,由着马儿驼着我慢慢走,进了城门就是繁华热闹的明德大街,街上车水马龙,熙来攘往,好不热闹!我无心欣赏繁华的街景,往旁边较僻静的西岳巷走,从那里回豫王府,可以少走好多路。
正骑着马走着,前方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让我的心一窒!老天爷,你对我太残忍了!你让我和他错过了,却为何还要让我见到他?!如果一辈子见不到他,那我可以欺骗自己,麻醉自己,让自己麻木地活着,可是你却一再地让我遇见他,你这是在折磨我啊!
我下了马,跟在他身后,我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也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心里很茫然,但是双脚好象不受自己控制似的,固执的跟着他的脚步走过大街小巷。
走了不知多久,他的身影从眼前消失,我走到他刚才的位置一看,哦,原来是家小酒馆。他,是来喝酒的吗?他,怎么不回去?置他的妻儿于不顾吗?我心里闪过无数疑问。
把马拴在路旁的大树下,我走进了这家名唤“香飘三里”的小酒馆。进到店里一看,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人在喝酒吃饭,并不见他的身影。
“请问掌柜的,刚才可是有位公子进来?他高个子,穿一身墨色衣衫。”我问。
“哦,上了二楼雅间!”掌柜说。
“谢谢!”我说罢走上二楼。
二楼只有三个雅间,是相连着的,两边的雅间都坐了人,只有中间的空着,我走了进去。师父不知道是进了哪一间?不过我坐在中间,不管他在哪一间我都能透过屏风看到他模糊的身影,听到他说话。不是我故意窥探他的举动,我只是想看到他,听到他的声音。
我点了一壶清茶,一碟小点心,不一会儿,小二就把东西送上来了。左边的雅间似乎坐着两个生意人,我听他们的谈话里有什么“皮货”、“银票”之类的字眼。右边的雅间里没有说话声,只听到斟酒、喝酒的声音。
“小二,再上一壶!”果然是他的声音。他怎么了?为什么喝那么多酒?
小二上了酒,他又闷头喝起来,我很担心,因为我知道他虽然酒量可以,但不喜欢喝酒。没多久,他的雅间里又来了一个人。
“李兄,今天怎么想起找我喝酒啊?”来人笑道。
我心里有点纳闷,师父约了云叔叔?现在的师父依然以李云天的身份示人,他们二人虽认识,却相交不深,今天怎么会约了云叔叔一起喝酒?
没听见师父回答,似乎他仍在倒酒、喝酒。
“李兄?怎么了?心里不痛快?”云叔叔问。
“是朋友就别问那么多,陪我喝几杯!”师父说。
“好!”云叔叔说罢也豪饮起来。
隔壁雅间静静的,只听到杯盏相碰之声,两个男人相对喝着闷酒。这边的我,心里疑问重重,又不好直接走过去问个究竟,毕竟现在和以前不同了,我和师父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再也不是以前那样亲密无间。这个认知让我暗然神伤,我和他从此只能隔岸相望,却永远也走不近了……
“李兄,这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再喝下去就醉了!”云叔叔说。
“人生能得几回醉?醉了倒好……五花马,千金裘,忽而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师父的话里已经有些醉意。
“李兄,到底是什么事让你为难,如果信得过云某,不妨说出来!”
……
“云将军,豫王……他对小离好吧?”师父的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他,还是牵挂着我的。
“你果然对小离有情!在裕枷关我就看出来她对你颇为上心,但你对她似乎无意,她还为此伤心了好一阵子。不过后来和豫王走得近了,可能也渐渐平复了心里的伤口。”
“不过我看她对你也是移情作用,她一直觉得你很像她的师父。唉,她和照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老天不作美,让他们天人永隔……”
“不过,她前段时间失忆了,这样也好,忘掉那些伤心的事,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云叔叔说。
“你说她……失忆了?”师父的声音里充满惊讶和担忧。
“是啊,她把以前的事全部忘了,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全部忘了?那……她的师父呢?也……忘了?”
“应该是吧,我听我夫人说,她好像受了什么刺激,记忆只停留在十岁,这几年发生的事她都忘了。”云叔叔说。
“忘了……好!还是忘了好,没什么好留恋的!”师父的声音苍凉,让我的心揪得生疼。
“李兄,看你如此在意她,当初为什么又推开她?”云叔叔不解地问。
“我……有我的苦衷。”师父说。
“能跟我说说吗?”云叔叔问。
“我还是从头跟你说吧。小离说的没错,我就是孟照卿,崇礼,我没有死!”
“你……你真的是照卿?你没死?老天,我不是在作梦吧?”云叔叔呼地站起来,激动不已。
“是的。”
“那你怎么变了样子?”云叔叔又问。
“我……一直戴着人皮面具。”师父说。
“这又是为何?”
师父也不回答,过了一会儿,听到云叔叔的低呼,“天!你的脸!”大概是师父撕下了人皮面具,想着他受伤的脸,我的心又一阵隐隐作痛。
“当时我坠下悬崖,却被崖边伸出的一棵树绊住了,捡了条命,我的脸在掉下悬崖的时候被刮伤了。”
“怎么会伤得那么重?”
“本来伤得不重,后来中了嗜血蜘蛛的毒,才变成这样的。”师父淡淡地说。
“嗜血蜘蛛?!”云叔叔惊呼,“你是说传说中生长在西域寒凉之地的嗜血蜘蛛?”
“嗯!毒素已经潜藏在我体内,不时就会发作。”原来师父体内的毒仍然没有解,我还以为云华寺的方丈大师已经帮他逼出了毒素。师父不时要受毒发之苦,我却一点也不知道,我无法原谅自己。
“可有解药?”
“目前我还不知道什么药能解此毒。”师父说。
“怎么连你也不知道,那不是解不了?”
“这蜘蛛毒虽然毒发起来难受万分,一时之间却也不会伤及性命,我身上还有一种毒。”
“还有一种?”云叔叔问。
“嗯,我后来掉下了悬崖,在崖底昏睡了几天,中了情瘴之毒。”
“情瘴?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断肠崖在渭朔原是痴男怨女殉情的地方,那崖底堆着森森白骨,飘着无数冤魂,常年累月下来,就形成了一股瘴气,渭朔人都叫它情瘴。长时间吸入情瘴,就会中情毒,我在崖下昏睡多时,吸入大量瘴气,中毒很深,那毒会使人渐渐衰竭。”师父说的和那日跟我说的一样。
“难道就没有解毒之法了吗?”
“也没有。我每个月到云华寺找我师叔帮我运功控制毒素,也只能暂时压住毒性,终究不能清除毒素。”师父说道。
他跟我说的时候说是和朱若圆了房,已经解了毒,怎么如今说毒还没解?难道他之前是哄骗我的?
“情毒是一股积怨之毒,中毒的人终生不能动情,一旦动情,浑身就会象针扎蚁食般难受。而且,情毒还会通过阴阳合和之事过给对方,一旦男女双方圆了房,两人身上都会中毒。”
师父,你骗得我好苦啊!你跟我说你娶了朱若,还有了孩子,你把我从身边硬生生地推开,你让我成了刘启的妃子,如今又偏生让我知道了这其中的真相……你替我作了决定,你难道不知道你的小离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中毒?!能和你在一起,中什么毒我都不怕,可如今事情变成了这样,我该怎么办啊?我双手狠狠地揪在一起,泪流满面,心里懊恼、悔恨、埋怨交织在一起。
“那……小离知道你没死的事?”云叔叔问。
“她知道,她一开始就认定我是孟照卿!”
“那她怎么会把你放开?还会嫁给豫王?”云叔叔不解地问。
“我告诉她我娶了别的女人,并且有了孩子。”师父艰难的说。
“你……照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你难道不知道你那宝贝徒弟是个认死理的拗脾气?你这么跟她说,不是要了她的命吗?唉,我说小离受了什么刺激会把过去的事全忘了,看来是为了你这句话。”
“你以为……我愿意把她推开吗……我苦苦守护了那么多年的小女孩,她比我自己的生命还重要。让我日日对着她却不能动情我做不到,我更不愿意把情毒过给她,让她陪我一起慢慢衰竭、枯萎。我……不可能给她幸福……”师父声音哽咽,这边的我早已忍不住哀哀痛哭,嘴里死命咬住衣袖,才没让哭声传出来。
“说来说去,一切都是因为我,要不是当初我把你叫到裕枷关,也不会有后面这些事!照卿,是我对不起你们!”云叔叔痛苦地说。
“这都是命,是命……来,喝酒,今天不醉不归!”师父又开始喝酒。
……
“照卿,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能有什么打算,每天就是打坐、静养,运功镇毒。我是个半死之人,活一天是一天。”
“如果小离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该有多痛苦!”云叔叔说。
“你不能告诉她!除非你不是我朋友!”师父厉声说道。
“我不告诉她不等于她不会知道啊!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反正不告诉她就是了,她现在已经嫁了人,也把我忘了,时间长了就会慢慢好起来。那豫王……似乎对她颇为痴心,应该会对她好。只要她过得好,我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万一她哪天知道了呢?”云叔叔问。
“那……我就永远消失!”
不!我在心里呐喊,你不能这样对我!你怎能对我如此残忍?我的心象被撕裂般,痛得窒息,恨不得一口气上不来就这样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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