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官爷,实在对不住啊,上房都满了,如果各位不介意,大厅……”
“去你娘的!让老子坐大厅?也不看看老子是谁!没有上房?你就给老子腾一间出来!”
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这哪是官兵,跟土匪差不多。师父皱了皱眉头,显然对这些官兵的霸道行径很是厌恶。
“官爷,这可不行啊,上房都有客人,我们打开门做生意的,不能随便赶人呀。”小二极有耐心的解释道。
“你小子给脸不要脸是不是?”官兵显然发怒了。
“官爷……官爷,有事好商量。”小二的声音颤抖起来。
“官爷,有什么事好商量,还是不要动手伤人的好。”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你又是谁?敢这样和老子说话?找死啊。”
“我是醉仙楼的掌柜,要说得罪官爷,我们是万万不敢的,但是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掌柜冷冰冰的说,显然不怕那些官兵。
“我……我们东家和西於巡抚可是好友。”小二看有掌柜的撑腰,胆气壮了起来。
“我呸!你那是哪一朝的巡抚?连皇帝老儿都在梅川吊死了,现在大衍可是我们南军的天下,等我们侯爷做了皇帝,把你们那些个鸟巡抚通通咔嚓……”
“咣当”一声,我手中的匙羹掉到地上。官兵后面说了什么我再也听不见了眼泪夺眶而出,我赶忙把头埋在桌子上,唯恐被人看到。父皇……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小离,你怎么了?小离。”师父摸着我的头问道。
我顾不上回答师父,胸口憋闷,很难受,心揪得生疼生疼的。长久以来我都生活在担心、压抑中,如今,这担心果然成真了,无边的惶恐汹涌而来,我觉得自己就像狂风暴雨中的一叶扁舟,就要被风浪吞没。虽然我从小没有得到过父皇的爱,他留给我的永远都是威严的表情和冷淡的背影,但是,他依然是我的父皇,他是我所有的希望啊。泪水如决堤的江水滔滔而来,怎么忍也忍不住,不一会儿,我的整个袖子都湿透了。我知道师父和云叔叔都会觉得疑惑,我想我的身份也瞒不住了,都不管了,我只想好好哭一场。
许久,我的心情终于平复了些许,抬起头来,看到师父递到眼前的手绢,拿起来擦了擦眼睛,我想我肯定狼狈极了,于是对着师父和云叔叔咧开嘴勉强笑了一个。云叔叔正想问什么,师父给他使了个眼色,他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师父什么也不问,只是往我碗里夹了些菜,说:“再吃点吧,你都没怎么吃。”
我哪里还有胃口吃饭,可是为了不让他们觉得太奇怪,只好硬着头皮扒了几口,那些精致的佳肴吃到嘴里真是味同嚼蜡。
经那些叛军这么一闹,加上我的奇怪表现,师父和云叔叔也失了吃饭的兴致,一行人匆匆吃完走了。
回到家里已经过了晌午,师父和云叔叔到书房里谈事,我回自己房里休息。进到房里,一关上房门,眼泪又下来了,索性锁了房门,痛痛快快哭一场。从衣柜里拿出离宫那晚带出来的包袱,里面有我最最心爱的宝贝:母妃的羊脂白玉镯子,五哥送的雪貂皮夹袄,父皇雕刻的檀木小鸭子。“父皇、母妃、皇兄,你们都不要我了,我怎么办啊……”我摸摸这件,又摸摸那件,每件都舍不得放下,恨不得都抓在手里。抽抽噎噎的哭了好久,头好疼,眼睛也好酸痛,好像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我索性趴在桌子上,无声地流泪。
过了不知多久,感觉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我从迷迷糊糊中醒转,却不愿睁开眼睛,希望刚才只是做了一场梦。
“唉!”师父低沉温柔的叹息,“你这孩子,这样睡着会落枕的,醒来又该叫唤脖子疼了。”师父说完把我抱起来,走到床边放下。
“师父,我醒了。”我说道,却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了一跳,到现在才觉得,喉咙火烧火燎的疼,“唔……好疼”。
“天黑了也不知道掌灯。你这么哭法,非把嗓子哭坏不可。”师父边说边把灯点着,漆黑的房间里顿时充满暖暖的橘红色光。
师父从桌上端来一碗东西,说道:“来,把药喝了,要不明天你会疼得连水都喝不下。”
我接过碗喝了一口,好苦!眉头都揪到一块了,抬眼望望师父。
师父摇摇头,温和地说:“要喝完,良药苦口利于病。”
我没办法,只得硬着头皮喝完它。把碗递给师父时才发现,他一直盯着我手上的羊脂白玉镯子。
“这镯子是你的吗?怎么我以前从来没见你戴过?”师父问。
“是我娘留给我的,以前一直放在我的包袱里,”我回答道。
“这是羊脂玉镯子,乃是于阗所产,非我天朝所有,为白玉之最……而你这只玉镯,质地细腻,油润光泽,纯白无暇,雕工精细,是为上品,价值连城。”师父微笑着娓娓道来。
“师父,原来你对玉也很了解呀!”我钦佩的说,师父的博学、谦逊真的把我折服了。
“也说不上,”师父淡淡一笑,“只是对这只玉镯比较熟悉罢了。”
对这只玉镯很熟悉?我感到纳闷,正想问问,转念一想,问得太多会不会把问题引到自己身上?还是算了吧。
我没说话,师父也没说话,我们都沉默着。虽只是初夏,天气却渐渐开始热了,屋子里有点闷,我身上已经出了一点汗,甩着袖子扇了扇风。
“觉得热?要不,到院子里坐坐吧,我叫小烟把晚饭送到院子。吃晚饭时小烟来叫你,你把房门锁上了,没叫开。到现在还没吃,饿坏了吧?”师父看我拿袖子扇风,建议道。
我刚好想出去透透气,闷在屋子里哭了一下午,头晕,脑子也木木的。
院子里果然凉风习习,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微凉的晚风中,夹着丝丝淡淡的栀子花香,我在刺槐树下的石凳子上坐下。
不一会儿,小烟把饭菜端了过来:“姑娘,快趁热吃了吧,公子和云公子谈完事后知道你这么晚还没吃饭,可担心了。”
我接过碗,却没什么食欲,随便吃了几口,喝了点热汤,就让小烟撤了下去。师父看我没有食欲,也不勉强。
这时一轮晕黄的月亮升上来,院子里顿时亮了不少,屋宇、树木、师父和我都笼罩在朦朦的月光中。月亮大而圆,想是快到十五了吧,时间过得真快,下个月初六就是我的十一岁生日了。去年的生日,还有父皇、母妃、皇兄们和我一起过,虽然父皇对我一直是淡淡的,但每年的生日,父皇还是不会委屈我这个大衍唯一的公主的。每年的这一天都是我最高兴的日子,父皇会派内侍过来封赏,有时还会亲自过来锦宜宫看望我们,虽然他通常只是说几句话就走,但我还是会高兴半天。今年的生日,我却流落在这里,而我的父皇、母妃、皇兄们……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师父走过来,在我前面蹲下,说道:“小离,你太忧郁了,你才十岁,应该是爱笑爱闹的年纪。有什么事可以跟师父说,别总是闷在心里。你还太小,有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承受的,有什么困难,让师父帮你解决。”
“我……”
“即使这个世上所有的人都让你感到不安,你也应该知道,师父一定会护你周全。”师父的眼睛如一泓深潭,深邃而明亮,直看到我心里去。
“师父……我……我很难过”我边说着泪水又流下来,“我爹……我娘还有我的哥哥们……他们都扔下我走了。”
师父边帮我擦眼泪边说:“不怕,你还有师父。想开一些,以后就跟着师父一起,好吗?”
“嗯。”我眼泪婆娑地说。
擦了擦眼泪,我说:“师父,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我的父母是谁?”
师父温和的笑了笑说:“那么现在,你打算告诉我了吗?”
“嗯……”我吸了吸鼻子说,“对不起,师父,我骗了你。我其实不姓赵……我姓萧。”
“我猜到了,”师父微笑着坐到我对面。
“你猜到了?”我惊讶的长大嘴巴,“你怎么猜到的?”
“因为你手上戴的羊脂白玉镯。”师父指了指我的手腕说。
“镯子?”我低头看了看左手腕上的玉镯,不解地问。
“对,你不是奇怪我对这只玉镯为什么这么熟悉吗?因为这只玉镯我见过。十年前我家还在京城的时候,我爹和礼部的柳侍郎是好朋友。当年柳侍郎奉旨负责清点各地和番邦进贡的贡品,那年秋季的一批贡品里就有这只羊脂白玉镯。因为知道我爹素喜玉石,而这么顶级的羊脂白玉实属罕见,故而柳侍郎偷偷把我爹叫去观赏。我那时候跟着爹去了,这么价值连城的玉镯,即便只是匆匆看上一眼也是终身难忘的。”
“原来这只玉镯这么有来头。”我抬起手腕看了看。
“你这只镯子的价值还真的可以把整个西於城买下来。”师父饮了口茶,淡笑如风。
“啊!”我以手掩口,惊讶的叫起来。
“莫非娘是怕我流落在外无以为生,所以把这个镯子留给我,好让我可以有饭吃,有地方住?”我嘴里嘀咕。
“我猜当初可能情况紧急,你娘没来得及细想,其实你这么小的年纪,把这么个贵重的东西放在身上可是会引来祸事。”师父说。
好险!还好当初因为手镯太大,我戴着不合适,所以一直放在包袱里,要不可能不是被南军抓走就是被人杀人越货了。
发了一会呆,我喃喃的问道:“这么说,师父,你……知道我是谁了?”
师父站起身对着我跪下,行了个大礼:“小民孟照卿,参见广乐公主。”
我没想到师父会行此大礼,吓了一跳,赶忙侧身避过:“师父,你快起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我不要你跪我!”
虽然在宫里动不动就有人对我下跪,我也不觉得这样有多严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不愿意看到师父对我下跪,感觉这样好生疏,在心里,我已经把师父当成了我的亲人。
师父站起身后说:“虽说你我是师徒,我为长辈,你为晚辈,但是你是君我是民,这国礼还是要的。”
“我现在哪里还是什么公主,他们都恨不得抓到我,把我也咔嚓掉。”我说着眼泪又掉下来,拿手胡乱擦了擦,“师父,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你会不会……杀了我给你爹报仇?或是把我送给叛军?”。
“当然不会,那是上一代人的恩怨,跟你没有关系,”师父帮我擦了擦眼泪说,“想开点,不做公主也没什么好可惜的,是不是?至少现在不会再有那么多规矩束缚你,你喜欢干什么都行,你想上哪玩师父都陪你,好不好?”
“……听起来……好像还不错。那,你可要说话算话!”我边哽咽边说。
“师父什么时候食言过!”师父揉了揉我的头发说。
“那……我有件事,你可不可以答应我?”我觉得这是个讲条件的好时候。
“什么事情?说来听听。”师父说。
“不,说出来你就不答应了,你得先答应我。你刚刚说的:我喜欢干什么都行。”我说。
“小狐狸!”师父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子,“答应你了。”
“唔……再刮我的鼻梁就塌了。”我拿开师父的手,捂着鼻子说。
“快说吧,什么事情?”
“我要学武功,云叔叔答应教我的。”我说。
“嗯……”师父想了想说,“学武功我可以答应你,但不是现在,你身体太单薄,受不了这个苦的,等过两年你大一点师父教你。”
虽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但是还算勉强接受。我长出了口气,捶捶自己酸痛的脖子。突然想起去年生日时五哥给我吹曲,七哥学蝈蝈叫,八哥背着我满御花园跑……我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师父也不作声,静静的月夜,荷塘里的蛙叫声好像特别响亮……隆安二十五年秋,敬北候篡位,同年八月初十登基,改国号墉,年号宣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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