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无法言语,塔里,在我心里,你是我的朋友,是兄长,我的心已经是千疮百孔,再也无力去涉及儿女私情,我只想穷我一生的精力去完成师父未了的心愿。我不属于任何人,也不属于我自己,我属于滚滚红尘中万万千千的病患。我不会在任何地方永远驻足,我要游历四方,遍尝百草,编撰典籍,将孟氏的医术一代代传下去。
塔里看我不说话,眼中的悲伤更深,“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是吗?为什么?三年前我就对你许下了诺言,为什么你的心还是给了别人?我把代表最尊贵王族身份的项链给你;两年前,我一当上突厥的可汗就为你建了揽月阁,只等你到来,等你来,做我塔里的阏氏;为了你,我……”
哦,揽月阁?揽月阁!原来不是拢玉阁。揽月,揽月,我乳名唤月儿,他的意思是揽我入怀吗?塔里,原来竟是个如此痴情的人,在我还在为暗恋师父而患得患失,忽悲忽喜时,他竟已对我情根深种,老天!这究竟是谁点的糊涂鸳鸯谱?
他推开我,转身决然走开,行至前边不远处却又顿住,良久,他一字一顿地说:“不管是谁在等你,我都不会让你离开我!即便你是入了皇宫为妃,我也倾尽所有,誓要把你夺回来!”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不知作何感想,他是如此霸道强硬的一个人,对我信誓旦旦,势在必得,也许,在战场上他是攻无不克的英雄,但是这场没有对手的仗,他要如何打?
我们回到王庭已经过了中午,听侍女们议论,说是那些部族首领一直待在议政殿不肯离开。
“那些部族首领就这么坐着等了一个早上?”我问若娜。
“嗯!他们大概很生气!”若娜说。
“因为今早可汗没有接见他们?”
“嗯,他们说得可难听了。”
“他们都怎么说的?”我又问道。
“嗯……我还是不说了!”若娜看看我,吞吞吐吐的。
“说吧,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吗?”我的好奇心被勾起来。
“他们说……他们说可汗沉迷女色,不务朝政,还说……”若娜抬眼看了我一下,继续说,“他们还说公主您是异族女子,没有资格当我们突厥的阏氏,他们还说会力谏可汗,反对立您为阏氏。”
我哑然失笑,这都哪儿跟哪儿啊?我对塔里只是兄妹之情,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当突厥的阏氏。
“公主……”若娜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问她。
“您会留下吗?留在大汗身边?”
“怎么说呢?我对可汗只有兄妹之情,我这一生,只想穷毕生之力研习医术,编著医典。”我淡淡地说道。
“公主……”若娜低低地说,“大汗对您比对谁都好,您为什么不试着敞开心扉呢?您这样,不会觉得孤独吗?”
“若娜,好姐姐,我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身上了,我再也无力承受这样的蚀心之痛。”
“唉!”若娜叹了口气出去了。
从侍女和侍卫们私下的议论中,我了解到,塔里这次可把各部族首领给得罪尽了,他把前几年老可汗在位时取消的一些税赋又恢复了,这下可触到了部族首领的痛处。不过那些首领也该做点贡献了,那么多年以来一直割据一方独享税赋,国家减免了他们的税赋,但是他们并没有减轻百姓的税赋,而是把这些百姓的血汗中饱私囊了,有些族长的官邸甚至比王庭牙帐更豪华。因此塔里下令每个部族每年都将收取的税赋的五成上缴王庭,但是不得增加百姓的税赋。阿尔泰部的首领据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想立马回去拉上人马跟可汗打上一仗。
“阿尔泰的瓦克多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我问正在收拾羊毛地毡的若娜。
“瓦克多大人脾气暴躁,很容易激动,人倒不是个坏人。他这么生气一方面是因为要上缴税赋,另一方面是为了他的女儿朵达。”
“朵达?”我问。
“嗯,朵达小姐从小喜欢大汗,她对大汗的倾慕是草原上人尽皆知的事情。当年可汗争夺汗位的时候,瓦克多大人出了很大的力,所以他一直想可汗日后立朵达为阏氏。”若娜边说边把羊毛毡子收到柜中,换了新的薄毡子铺在地上。
“可是,眼看着过去了一年又一年,可汗却没有立阏氏的意思,朵达小姐也已经十九岁了,再不出嫁就要成为笑谈,”若娜继续说,“但她发誓非可汗不嫁,可把瓦克多大人急坏了。如今,您来了,可汗钟情于您大家都看得出来,所以瓦克多大人才那么生气。”
我心中五味杂陈,来到这里并非我所愿,当突厥的阏氏更非我所愿,我却被卷入这场争端中。烦恼的是,塔里不准我回西於,他虽没有将我禁足,但是这漫漫大漠,没有人护送我怎么走得出?
若娜把要清洗的衣物拿到浣衣库去了,我心情低落,没有了出去玩的兴致,拿本书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的翻着。
一阵脚步声夹杂着“叮叮当当”的铃声响起,我坐起身,一个漂亮的高个子姑娘出现在门口,她身穿湖绿色镶白狐毛边绣兰夹衫,头戴白狐皮帽,额前坠着红色玛瑙抹额,足蹬白色鹿皮马靴,裙脚上坠着许多小铃铛,走起路来,叮当脆响。
“你就是天朝来的公主?”她用稍生硬的汉语问。
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回答,她一把抓过桌上的匕首,我吓坏了,心想这人是谁啊,一上来就不问青红皂白就动刀子。谁知,她的刀尖并不是对准我,而是对准她自己。
“把可汗的项链交出来!然后滚回你们大墉去,要不我就喊人了,说你要杀我,哼,地盘是你的,匕首也是你的,就算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她威胁我。
这个人看来就是若娜口中的朵达小姐了,我看她那样子,心中不免有气,我本来就不打算在这一直待下去,也不打算当什么阏氏,她大可不必如此。但我这人生性最不喜欢被人强迫与威胁,别人越是威胁,我越是要反其道而行。
我装作听不见的样子,说道:“你说什么?我听不到,可不可以大声点?”
她大声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还是装糊涂,“我还是听不见啊!对不起,我这几天旧疾复发,听力很差。你把你说的话,写下来吧,我就能看明白了!”
她果然上钩,拿起笔在纸上写下:把可汗的项链交出来,然后离开突厥,要不我就自残,然后跟人说你要杀我。
我拿起纸条,看了看,“现在,请你从我的地盘离开,否则,闹到可汗那里去,你认为是你说不清还是我说不清!”我扬扬手中她刚才写的纸条,得意地笑笑。
“你!你听得见?”她指着我,杏眼圆睁。
“得罪了!”我笑道。
“哼!别以为有可汗护着你,你就如此嚣张,我的父亲有十万铁骑,我不信可汗不顾忌!”她说完恨恨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
唉!空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行事怎的如此鲁莽?我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其实她也不坏,为情所困的女子,最是可怜,尤其她又是如此执着的一个人,对感情太过执着的人,命运往往会很坎坷。她只看到自己的心,看不到别人,殊不知,即使不是因为我,塔里也不一定选她,这么多年执念于他却仍然不能融化冰山一角,她应该醒悟了。和她比起来我是幸福的,至少我心心念念的人,他爱我宠我,即使我现在失去了他,但我曾经拥有过,所以,我仍然是幸福的。
策马来到车尔勒格,我牵着马儿徜徉在沙海中,每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到这来,在这看黄昏落日,看风沙呼啸,静静地思考。
“在那翠绿的草地上,飞跑着群群白羊
象名贵的珍珠,洒在碧绿的羽绒上
无边的草原,是我们的家乡
白云和青天,是我们的风筝
美丽的紫色花儿,装点我的衣裳
朝霞迎接我,自由地歌唱
微风伴着我,快乐地牧羊
……”
远处传来一阵高亢的歌声,歌声在沙山间缭绕,却不见唱歌的人。我跑到沙丘上极目望去,在那天的尽头,骑着骆驼的白袍男子,边拉着马头琴边引吭高歌,随风起舞的白色衣袍,叮当作响的阵阵驼铃,夕阳下长长的身影,说不出的俊逸出尘。
动听的歌儿让我压抑的心情豁然开朗,我站在夕阳中,看着他缓缓走近,眼睛都不舍得多眨一下,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
“咱们又见面了!”他从骆驼上跳下,望着我淡淡地说。
“你的歌儿唱的真好听!”我由衷地赞叹。
“无聊之人,随口唱几句罢了!”
“可是你的歌声能够荡涤人的心灵,使人变得开朗快乐!”我说。
“你有心事?”他望着我问。
不知为何,望着他清澈而略带忧郁的双眸,我竟觉得那里面充满着无边的魔力,让我无法拒绝。我一直是个戒备心较重的人,轻易不会对人说出心中所想,然而面对他,我却觉得安全,有了倾诉的欲望。
“我迷失了方向……”我望着天边的落日,喃喃说道。
“找不到方向不要紧,重要的是自己的心不放弃,沿着心中所想的方向走下去,终是能走出重重迷雾的!”他说。
“心中的方向……心中的方向……什么才是我心中的方向呢?谁来告诉我,哪里才是我该去的地方?”我觉得很迷茫。
“这得问你自己的心,什么是你想要的?别人无法给你答案。”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我想要的,什么是我能要的……”
“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姑娘愿不愿意试一试?”他说。
“什么办法?”我问。
他也不说话,从骆驼背上拿下两个绒面蒲团,放到地上坐下,也示意我坐下。我依言坐下,他用手把地上的沙子刮平,然后说:“现在,你在地上写下五样你此时最先想到的东西,或者人。”
我看着他,迟疑了一下,伸出右手食指在沙地上写下:孟、行医、塔里、家人、琴。
“现在,你要舍弃一样。”他望着我说,眼里有淡淡的笑意。
舍弃一样?我看着地上的八个字,舍掉哪一样呢?我伸出食指轻轻在“琴”上划了一笔。
“舍掉了琴?嗯,琴,懂它的人视它为知己,不懂它的人视它为玩乐的工具。但是不管是知己或工具,都不是不可或缺的。现在,你舍弃第二样。”
我看看他,伸出手指把“塔里”划掉了,塔里,他是我的朋友,然而我注定要辜负他的一腔深情,既然知道不能给他回报,还不如早早离去,与其说是我舍弃了他,我更愿意理解为我代他把自己舍弃了。
“现在,还剩下孟、行医、家人,”他沉吟,“你再划掉一样。”
我瞪着地上剩下的三样,突然觉得,这半玩笑的游戏是那么的严肃,虽然我知道这只是游戏,可为什么我的心竟是那样的沉重,仿佛有人拿刀在我身上割,还问我先割哪个地方?我只能选不那么疼的地方先下刀,只是一刀刀下来,越到后面越是疼入骨髓。
我伸出手,微微地颤抖,划掉了“家人”,心一丝丝地抽痛,我的家人,我视若亲人的孟伯、李妈、小烟,对不起!
“还剩下两样,行医和孟,你只能留下一样。”他说。
“不,我不要选,这两样我都要,我都要,他们是不可分开的。”我伸手把沙地上的字全部擦去
“那么现在,你知道什么是自己心中的方向了吗?”他问我,还是淡淡的。
“我想我一直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追寻。”我说。
“如果实在不知何去何从,不如停下来,好好看看四周,认清方向再赶路。”他意味深长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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