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国……
只要想到这两个可怕的字眼，纬就一阵阵的出冷汗，一阵阵头皮发麻。他不要求做一个英主，但一旦成了亡国之君，这让他如何有脸去面对列祖列宗？
小怜和纬就这样坐着，谁都不开口，各有各的担心。纬是担心这个国家的未来，而小怜担心的则是纬，他已经几天没有睡过了，每次一躺下就会被传来的军情给唤起来，脸色越来越差了，胃口也越来越不好，常常是膳食端上来吃个一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小怜，你说朕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皇帝？”纬突然开口道。
小怜摇头。
“你用不着安慰朕。朕心里清楚，无论哪一方面，朕都比不上俨。如果当初……”他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深深望了小怜一眼，苦笑道，“怪不得你始终没办法忘了他……”
小怜仍在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俨固然是很好，可是……她已经无法全心全意的去爱了他了……
那一天之后，小怜和纬都小心翼翼刻意不去提起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因为它牵涉他们两个太多的痛苦的回忆。谁也没有把话说开，就这样拖着。
可他们都清楚，发生的事情就是发生了，谁也无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小怜想说什么，却被纬打断了。
此时，他不再想听她提她心爱的男人，尽管那个男人是自己的亲弟弟。
小怜被拥进纬的怀里，深情的吻住。
这个吻，太不同了，没有挑逗，没有情欲，有的好像只有赤裸裸的悲伤，心疼和说不出的心酸。像是一首挽歌，哀叹他可笑和虚妄的爱情。
小怜不知道一个吻竟可以让她心疼到这样的地步，苦涩到这样的地步。她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发现在她身边有一个这样苦苦等待她的人，或者是她根本就是刻意去忽视他，因为害怕自己会心动？
小怜抚着纬的消瘦脸庞，第一次没有伪装自己眼底的感情，她望着他的眼睛，想到那时候他说，“你们去告诉太后，朕就住在这梁宵殿了，朕和小怜同吃，同喝，同坐，同睡，她用什么，朕就用什么……”的绝决；对她的胡作非为甚至近乎歇斯底里行为的纵容；时常痴痴的望着她流露出的宠溺和爱怜的表情。为什么这些她从来就曾不在乎的东西，现在却如此清晰的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从他们认识的第一天起，小怜给高纬的就是拒绝，打击。拒绝他的走进她的心，打击他付出的感情。她进宫这么久，却从未真正给过他机会获得自己的芳心，也从未给过自己机会去了解他。
错，原来她错了这么久，自己却一直不知道……
纬握住小怜的柔荑，发现自己的手竟比她的手还要冰冷。
终于，他艰难的说道，“小怜，你走吧。离开皇宫，离开朕的身边，带上善德，朕还你自由。”
高纬清楚邺城被攻破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他自愿独自承担这一切因果报应，可是小怜是无辜，他又怎么舍得她留下了和她一起痛苦呢？不如趁早放了她，纵然不舍，可算是他最后能为她所做的，也是他最后爱她的方式。
或者，他早该放手的，他既然得不到她的心，固执的困住她的人又有什么意义？
高纬低沉微哑的声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我不走，我不走！！”小怜道。
曾几何时，她不顾一切的想逃离纬的身边，可是，现在却是无论如何也休想让她离开他的左右。
人，怎么可以反复到如此的可笑的地步？
“你必须要走，而且马上走。朕会找人保护你们离开邺城，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你们会过着你们想要的生活。”
走吧，小怜，纬几乎在心底痛苦的祈求她。你现在若是不走，我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样的勇气放开你的手。
想要的生活？这个充满的尔虞我诈的宫墙曾是小怜想要逃离的地方，可是她现在才发现她已经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了，她的心早已陷落在这里，即使她的人离开，但是她的心却无法离开，一个没有心的人还谈什么幸福，谈什么想要的生活？
小怜读到纬眼中隐忍的悲哀和他佯装的坚强，她扑到他的怀中，抱住他道，“我不走，我不走，就算你赶我走，骂我走，我也不走了。”
纬抚着小怜的秀发，叹道，“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吗？现在走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兵荒马乱的时候，人人自顾不暇还有谁来说闲话呢？
小怜知道，纬是误解了她的意思。
“不错，我一直想逃，曾想带着善德一起逃走，哪怕跟着贞一起逃走也好，只要离开就好。因为我好怕，我已经无法心无旁骛的爱着俨，无法无视你对我付出的种种，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哪怕明明知道你对俨犯下了如此的罪行，却仍无法恨你……我很痛苦，觉得自己是水性杨花的女人，俨对我付出了所有的感情，但是到头来我的心却不由自主的背叛了他。”
小怜抬起埋在纬怀里的头，看到他眼中的震惊。
“现在，我的心已经不再属于了我自己，里面装满了一个哪怕是不择手段也要留下我的人，哪怕负尽天下人也只希望我快乐的人，哪怕自己痛苦也仍心疼的放开我的人，你让我怎么丢下自己的心和心里的这个人，无牵无挂的离开？”
“小怜……”纬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不知道是这样，真的不知道原来她的心中竟会有自己。他只能用力拥住怀中的佳人，用尽所有的力气，好像心中的空白被全部填满了。
太可笑了，大敌当前，敌军随时有可能会冲进邺城，他竟然觉得他的一生从没有像此刻一样的幸福，，满足，好像得到了比整个天下更加珍贵的东西。
他几乎激动的想哭，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太不可思议了。
小怜爱他，小怜爱他……
就是让他现在去死，他也已经死而无憾了。
历尽苦难好不容易看到彼此的真心的两个人，在此刻，他们的眼中没有战火，没有危险，没有一切，天地间唯有彼此。
可是，幸福之所以被称为幸福，就因为它太过的短暂。不过对这两个人来说，也太过短暂了一点。
因为下一刻，他们就必须回到现实。小路子冲进来，道，“皇上，皇上，邺城的城门被攻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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纬依然坐在寝宫中，两边是小怜和黄花。
整个皇宫已经乱成了一团，能跑则跑，能溜则溜，能临危不乱的估计的只有黄花一个人，她已经选好了一队禁军，分成了几组，待几个孩子拜别了皇上，就分别从几个小门中离开，她知道当务之急唯有替皇室留下血脉。她做完这一切，便回到纬的身边。
“皇后，你为什么不走呢？”纬问道。
黄花笑道，“皇上不走，臣妾又怎么能走呢？”
纬又何尝不想走呢？但是他一旦逃走，就是成了被后人嘲笑的懦弱无用之辈。
通常遇到这种事情，末代的皇帝都是怎么处理呢？
殉国，一条白绫或许是最好的归宿。
是的，他应该去死的，可是，纬不得不说，他是真的怕死。他更清楚，一旦他死了，小怜和黄花，她们又怎么会继续活下去呢？
哪一个人心底对死能完全没有恐惧，坦然处之？更何况，他又怎么能让这两个女人为了他这样悲惨的死去？
“小路子，他们都逃了，你为什么不逃呢？”高纬突然发现小路子还站在角落里。
“皇上，”小路子道，“小路子五岁进宫，就服侍皇上道现在已经二十年了。小路子早就认定皇上是唯一的主子。小路子若是走了，谁来服侍皇上……”
高纬笑了，原来他一直认为他很孤单，身边没有什么值得信任的人，原来在这样的时刻，他的身边还有不离他而去的人，他的眼睛扫过眼前三个的人脸，黄花，小路子，小怜，是的，比起以前那些亡国之君，他真是太幸运了。
外面叫嚷声不绝于耳，充满了恐惧的气氛，让人无法心安。
小怜忽然道，“我想唱歌。”
唱歌？到了这个份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的性质？难道真是商女不知亡国恨？
小怜拿出了她珍爱的琵琶，唱出了一段轻悠明快的曲子：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小怜的声调温婉柔和，曲韵悠扬，她用尽自己最美的歌喉，和最超过的曲艺，仿佛让春光随着她的曲子洒进了室内，一屋子的人心情明朗起来，将一切纷扰隔绝在了门外。
小怜知道她不能哭，此时她唯有笑着唱完这首歌，否则他们所有的人会被压抑恐惧的气氛杀死。
小怜望着纬，对他微微一笑，露出她最美的笑容，足以颠倒众生的笑容。她知道，他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宫门终于被攻破，周朝的军队倾巢而入……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纬一直僵硬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明白小怜跳跃的琴音，清婉的歌声中的深情厚意。
这一刻，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恐惧，变得平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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