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家老太爷是个经商能手,从一个无名小卒到最后家财万贯都是靠他一生辛苦所得。但奇怪的是两个儿子居然都不善经商,大儿子整日琴棋书画,小儿子又志在仕途。所以他特地相中了这个能干的儿媳妇,若不是他老人家有先见之明,现在他的家当大概已经被他的儿子败了大半了吧。
说起冯家现在的主任冯义远,他不仅是一表人才,气宇轩昂,风流倜傥,而且书画琴棋,样样皆精。
冯夫人走到前厅,那里已经准备开饭了,一家人都在等她。她第一眼自然就看到了自己的丈夫,十多年的夫妻,他依然如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英俊挺拔,而他的对面则坐着八岁的儿子熙偌,她的眼睛里立刻出现了温柔的光辉。是的,她作为一个女人,她拥有的已经很多了,而且,有时候,甚至已经太多了——
她的眼角扫到了做到冯义远左边的一个女子,眼光忽然凌厉起来。
那无疑是一个绝对美貌的女子,看到冯夫人投射过去如炬的目光,她连忙惶惶不安的低下了头,楚楚可怜的模样连冯夫人看了都有些动心,莫不要说她的丈夫了。冯夫人向来把这个女子看为进入他们家的小偷,偷走了她的丈夫,亦偷走了她的幸福。她的出现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冯夫人的风华不在,提醒着冯夫人的不善风雅,连冯夫人自己也不得不承认纵使十年前的自己亦不如她的美貌,她的妩媚。所以冯夫人有充足的理由去恨她,去怨她。
但是她更恨更怨的是她不能表达她的恨,因为她清楚任何一个聪明的女人都不应该在自己的丈夫面前攻击另一个女人,所以她必须忍耐,必须克制。
冯夫人一看到她什么好的心情全都没有了,连那一点微饿的感觉也不翼而飞,心头居然泛起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恶心。
“夫人哪,快点过来吃饭吧,忙了一天,真是辛苦了。”冯义远道。
冯夫人有些食不知味。菜固然是很好,都是她喜欢吃的,而且冯义远也一直给她不停的夹菜,她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比说,他看那个女人的目光要比看自己的温柔,而自己碗里的鸡腿就比那个女人的小。
女人的奇特就在于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地方比较,而通常吃醋的女人就更加的敏感,就象冯夫人现在一样,觉得冯义远好像什么事情全部都偏向了那个女人。
“远哥,”冯夫人突然道,“你自己也吃呀,不要光顾着给我们夹菜。”
冯夫人把自己碗里的鸡腿又夹到了丈夫的碗里。哎,除了自己,还有谁会心疼他呢。
“夫人整日为家里操劳,劳苦功高,为夫为你夹菜也是应该的。”鸡腿又回到了冯夫人的碗里。
“你有这份心就行了,多少年的夫妻,你还不了解我吗?为了这个家我就是再操劳也是情愿的。”
“冲着夫人这份情深义重,为夫就是给你夹一辈子的菜”
冯夫人笑了,她笑起来,少了一份当家作主的凌厉的气势,反而多了一份小女子的娇羞,仿佛又回到了妙龄少女的时代。
但是,她的笑容却转瞬即逝。
因为他的丈夫一转头又在为另一个女人殷勤的添菜。“我云儿也是劳苦功高,也要多吃点。”
冯义远的眼睛里都是佳人,倒是柳云婉看到了冯夫人僵硬的笑容有些尴尬,“我……”她想推拒。
冯夫人突然道,“云儿怀着孩子,就不要让她虾这种寒的东西了。”她夹了一块红烧肉到云婉的碗里,“还是吃肉吧。”
“还是夫人想的周到呀。”冯义远道。
冯夫人道,“我生过小孩,你又没有生过。”她的声音在笑,泪却在心里流。我当初怀着熙偌的时候就没有见你那么的上心。又对云婉道,“云儿现在一个人好比两个人,可是要多吃一点呀。”
冯夫人知道那个女人她不喜欢吃肉,她是故意夹给她的。
一个人越是讨厌另一个人,就越会对他的一举一动仔细的观察,就越是了解这个人的细枝末节。
“谢谢姐姐。”云婉虽然看着这油腻腻的肉有点恶心,但还是不得不把她给吃下去,因为她不能拂逆这个“姐姐”的一翻“好意”。
你难受吧。冯夫人心里冷笑,我对着你就象你对着这肉一样恶心,甚至比这还要恶心。我必须忍耐着恶心让你留在这个家就好象你也一定要忍着恶心吃这肉一样。
冯夫人想到这里,心情居然好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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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夜里,冯府突然乱了起来,冯夫人披了衣服起来,发现骚乱来自于西厢。
她一路走过去,丫鬟,仆人乱做一团。
“这是怎么回事?”她脱住一个小丫头问。
“回夫人,二夫人她要生了。”她匆匆回了一句,就捧着烧热的水向西厢一路小跑而去。
“不是才八个月吗?”冯夫人喃喃道。
她一路走过去,无视所有的人的忙碌。她慢慢的走到了回廊的尽头,就蓦的停下了。
空气中弥漫着痛苦的呻吟尖叫,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她有些晕眩,她看到冯义远在那里如此的焦急,如此的痛苦,她听见他的祈祷,嘴里溢出的低喉,他不停的徘徊,是不是跺着脚,焦躁的抓着自己的头发。
冯夫人觉得那个人好遥远,她不知道八年前自己在生产的时候,他在房门外又是什么样的心情,什么样的表现?
产婆从屋子里出来,满头大汗,“冯老爷,夫人难产呀,你是……要保大的,还是要保小的?”
“你说什么?!!”冯义远狂躁的大声嚷嚷起来,“什么保大的保小的!两个!!大的小的我都要!”
产婆唯唯诺诺退回了房间。
天气已经太过压抑,层层的云团已经聚集到了一起,天似乎要下雨了……
那个在产房中疼得死去活来的女人,那个守在产房外苦苦等待的男人,那个还没有出世的小婴孩,他们,他们才是一家。而她似乎只是个局外人,别人的孩子,别人的相公,那么谁才是她的?
冯夫人跌跌撞撞的往回跑,她要去找熙偌,只有他,才是真真正正,完完整整的属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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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嘶力竭的挣扎,歇斯底里的痛苦,孕育着一个生命的到来,也承载着一个生命的枯竭。
婴儿在第一声雷响起的时候出生了!
产婆精疲力竭的走出房间,抱着一个正大声哭泣的婴孩。“冯老爷,是个千金。”
“那我夫人她如何?”冯义远焦急的问。
“这个,冯老爷……我已经尽力了。”
“什么?”冯义远倒吸一口冷气,冲了进去。
烛火已经在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夜挣扎后熄灭,房间里什么都看不见。冯义远却不敢靠近床边,他怕看见他不想看见的事情。
蓦然划过的闪电奇异的亮,让惶恐的冯义远看清了云婉,她绝色的脸庞已经没有了颜色,躺在那里,脆弱得仿佛一个纸人一样,微弱的气息已经如风中飘絮,若有若无。
她还没有死,因为她还不能死。
“老爷。”嘶哑的声音伴随着雷声而来,几乎被淹没了。
但冯义远却听到了,他和云婉之间的默契是不需要的言语的。
“孩子,孩子……”
“孩子在这里。”冯义远连忙把孩子报到床前。
云婉借着又一道横空划过的闪电,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老爷,你……要……好好的……照顾她……照顾她……保护好……我们的女儿……”云婉的力气早已经用尽了,若不是她还强撑着要交代这话,恐怕早已经……
“云儿,云儿,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她的。你……也一定会好起来的,她有我这个爹,也不能失去你这个娘呀。”
这是多么美好的向往呀!一对恩爱的夫妻和他们的女儿,有一天还能看到他们女儿的女儿,女儿的女儿的女儿……
云婉的眼睛在黑暗中搜索着,希望再一次看清她所爱的人的模样,闪电,她在等着下一次闪电,老天爷,求你让我看最后的一眼……
但是,她等来的却只是一声沉闷的雷声。对不起,义远,我不能再陪你下棋,不能再陪你作画,不能再陪你吟诗了,请你原谅我,请你照顾好我的孩子。
泪,闪电再一次划过的时候,冯义远只看见了从云婉干涸的眼睛里流出的最后一滴眼泪,她飘岚的生命居然就这样短促的戛然而止了。
雨开始倾盆而下了,象是在吊唁云婉脆弱的生命,又象是在为那从此阴阳相隔的恋人哭泣。
“云儿,云儿……”冯义远不能相信他心爱的女子就这样去了,他哭着,喊着……
雨仍在下,整个世界都在陪着冯义远一起流泪……
直到,那一声婴儿理直气壮的哭声打破了这一切。
“你那么小就没有了娘亲,是这么的可怜。爹爹已后就叫你小怜吧。”冯义远紧紧的拥着小怜,象是突然找到了依靠。
冯小怜,这个一出生就和死亡、眼泪联系在一起的女孩子,也许冥冥之中老天就注定了她悲婉,凄怜的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