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五岁?而且是冯小怜五岁那年的七月十三?因为冯义远就是在那天去世的。
那天之前,她可说是冯家的掌上明珠,她爹冯义远简直是把她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
嘴里怕化了,搂在怀里怕摔了。总之,她要什么,他爹就给她什么。虽说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段记忆越来越淡薄了,可是她一直都记得她爹第一次把这她的小手写的一个字是“云”字,他告诉小怜,这是她娘的名字。她也记得她爹温暖的手掌牵着她的感觉、温暖的后背驮着她的感觉,到后来她甚至记不清了他爹的模样,但那份感觉她却从来也没有忘记过。
冯义远去世很突然,同云婉一样也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可是弥留之际他仍然不忘交代冯夫人要好好照顾小怜。冯夫人的眼泪越多,心也越冰凉,十多年的夫妻,他最然竟然不舍得施舍她只字片语。就算他不顾念他们夫妻的情分,那熙偌呢?他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全都不记得了,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贱人的女儿!
冯夫人压抑了多年的嫉妒愤恨全部在冯义远去世那天爆发了出来。
可怜小怜还是懵懂的孩子,就在冯老爷去世的那个晚上被带离了她温暖的床,高雅的房间,被扔到又阴又冷的下人房,从此失去了父母的她彻彻底底的沦为一个可怜的孤儿。
没有了精致的食点,小怜每天只有两个窝头充饥,没有了漂亮的衣服,她现在只有粗布麻衫,没有了每天的习字书画,只有不停的干些粗活。她已经不再是冯家的小姐,而是丫头,甚至比丫头也不如。
周围的下人都明明白白看出了冯夫人对小怜的恨意,甚至不需要她的授意,他们就会抢走了她的窝头,或者“不小心”打翻她的水桶,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情,就会“顺手”教训一下她。
所以,小怜懂事起明白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忍耐,忍耐着难吃的窝头,忍耐着粗重的劳动,忍耐着众人的欺辱,她知道她必须忍耐,也唯有忍耐才能继续生存下去。她小心翼翼的干活不敢有任何的差池,她小心翼翼的生存尽可能不出现在大娘的面前,她的愿望不再是做冯家的小姐,只是吃得饱穿的暖,她就满足了。
幸好,在冯家,还有一个对她好的人,就是她的哥哥冯熙偌,虽然他不敢明目张胆的违背他母亲,但他还是能时常偷偷的拿些吃的,用的给小怜。小怜觉得唯一快乐的时光就是哥哥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来看她,他们还能说说话,让她觉得在这个残酷的世界还有一丝的温暖。
一年的冬天,八岁的小怜提着一桶水晃晃悠悠的走向水缸。冷风吹得她的脸红得有些发紫,手也僵硬的没有了知觉,冷风从粗布的衣裳里钻了进来,让她觉得整个人快成了一块冰块,可是她的活还没干完呢,干完厨房里的活,她还要到前厅去打扫。要是停下来就又要换来一顿打,她告诉自己,不能停,不能停。
所以,她勉勉强强提着沉重的水桶好不容易走到了水缸边,艰难的举起几乎和她的人一样重的水桶,把水倒到缸里。僵硬的手有些不听使唤,一些水泼到了外面,泼到了她的鞋子和衣服上,不过这不要紧,因为她的衣服鞋子早在刚刚打水的时候就已经湿了,但要命的是水还溅到了别人。
崔妈妈是冯夫人的陪嫁丫鬟,她始终觉得她这辈子就是为了冯夫人而存在的,所以她以冯夫人的喜为喜,以冯夫人的忧为忧,当然也以冯夫人的讨厌为讨厌。
“小怜,你看看,你的水都泼到了我的身上!!”崔妈妈凶神恶煞道。
其实不过是溅到了几颗水珠而已,崔妈妈摆明了是借题发挥。
“崔妈妈,对不起,我不是有意!”小怜被她这一吓,手一软,水桶就“裆——”的掉到了地上,不偏不倚就砸到了崔妈妈的脚上。
“好你个死丫头,还说不是故意!”崔妈妈上去就抽了小怜一个耳光。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小怜觉得委屈。
“你还说!”崔妈妈一手就把瘦弱的小怜给拎了起来,另一只手就把小怜的头按到了水缸里。
冰冷冰冷的水猛地从嘴里,鼻里灌进小怜的身体里,虽然她奋力的挣扎,但是她的力气怎么敌得过崔妈妈呢?无法抵御的寒冷,小怜觉得她已经无法呼吸了……
难道,死就是这样一种噬骨的冷吗?
“住手!!”忽然一声大喝传来!
崔妈妈心头一惊,按着小怜的手便松开了。崔妈妈一回头,就看见熙偌冲过来,愤怒好像将他整个人燃烧起来了。目光凌厉的让崔妈妈不由得心惊胆战。
“咳咳……咳咳……”小怜一粘到地上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熙偌轻轻拍着小怜的后背,唤道,“小怜,小怜。”
小怜显然是被吓得不清,只是反复咕哝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熙偌全然不顾小怜身上几乎都湿透了,把她娇小冰冷的身躯搂到了怀里,“小怜,不怕,不怕。”
“哥哥?”小怜迷离的看着熙偌,断断续续到“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看小怜这样语无伦次的样子,熙偌愤恨的瞪着正准备偷偷溜走的崔妈妈,“崔妈妈,为什么要把小怜按到水缸里?!”
“少爷,这个……小怜故意把水泼到我身上,我就是……教训一下她。”崔妈妈本来就没有什么理,被熙偌一瞪更加没有什么底气,越说声音越轻,却惹的熙偌的怒气更甚。
“你这样把她这样按到水里,根本就是要她的命嘛!你难道没听她说她不是故意!”
“这个,我不过……”
“不过什么?她不过是个小孩子,你们为什么就不肯放过她!她已经这样小心翼翼如此卑微的活着,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熙偌当然知道没有他娘的默许,家仆们根本就不敢这么欺负小怜。但可笑的是,他却不敢顶撞娘,枉费他堂堂一个男儿,竟然连自己的亲妹妹也保护不了。
熙偌的愤怒显然让崔妈妈感到害怕,但是她不能退却,因为他们的争吵已经引来了许多的家仆,崔妈妈一向自视比其他的家仆高一等,如果在这件事情上她认了错,吃了亏,那么今后还怎么在冯家立足?
“少爷,她娘不过是一个烟花女子,是一个贱婢。她天生就是贱命一条,你又何必为了她……”
“她是我妹妹!!”
“少爷,大概也只有你一个人是这样想的,谁知道她到底是不是老爷的女儿,搞不好是那个贱婢从外面带来的野种。”
“够了!”熙偌跳了起来,“崔妈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不但是侮辱了小怜,侮辱了我,还侮辱了云姨娘,更是对我爹的侮辱!”
在熙偌的印象当中,云姨娘是他见过的最最美丽,最最温婉的女子,他的母亲一直是一个非常强势和严厉的人,而云姨娘对他则更加象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疼爱和包容。所以,当时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一直对云姨娘有着一种难以解释的喜欢和崇敬,他不允许有任何说诋毁她的话。
“崔妈妈,向小怜道歉!”
什么道歉?崔妈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她向一个小丫头道歉,这不是让她被众人耻笑嘛。
“少爷,我根本就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家有家规,犯了错就是应该罚。”
“那有错不认,是不是罪加一等?”熙偌不等崔妈妈回答,就一把拽住了崔妈妈。
“少爷,你这是干什么?”
“家有家规,我现在就是要罚犯了错的人。”熙偌就把崔妈妈拖向水缸边上,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熙偌一向是一个宽厚的人,可是越是这样的人,一旦生气起来就越发的难以收拾。熙偌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一直守着小怜,他就要让那些下人看着,凡是欺负小怜的人,他是绝对不会放过的,这样小怜的日子才会好过一点。
无论是谁,处在崔妈妈这样的情况,都不会还继续嘴硬下去,她一边拼命挣扎,一面求饶道,“少爷,您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熙偌铁了心要杀鸡给猴看,就死命的把崔妈妈按到水里。周围的人想上来拉却又怕熙偌迁怒。
正是乱作一团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女声响起,“熙偌,你在干什么!”
熙偌的手一下子僵了,愤怒的表情瞬间被胆怯和尴尬取代了。
“娘。”他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
蓬头垢面,衣着散乱的崔妈妈赶紧跪到冯夫人的面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道,“夫人,夫人为我做主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夫人,刚刚小怜故意把水泼到我身上,我只不过‘小小’教训她一下,少爷就认为我是欺负小怜,要处罚我……”
冯夫人的眼睛扫过熙偌,“有没有这事情?”
“娘,其实小怜并不是……”
冯夫人根本就不给熙偌辩解的机会,“是有还是没有?”
“有。”
“她的事情是你应该管的吗?你有那个功夫不去读书写字,到这个地方来干什么?”
“娘,孩儿知错了。”熙偌在冯夫人面前永远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
冯夫人的眼睛又扫了到小怜。她发现一阵子不见到小怜,她竟然越发长得象那个女人了。这让她感到气恼。她真是一个祸害,到了这个下人房还会挑起那么大的风波,连熙偌平时这么谦和的一个人,竟然会为了她大打出手。看她装的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跟她那个下贱的娘简直就是一模一样,可恨!
“小怜,你是不是故意泼崔妈妈水的?”
“大娘,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小怜怯生生的说道,浑身湿透的她在冷风中瑟瑟发抖,盈盈的泪水就在眼中打转,就像一只可怜的落水狗一般。
“还不承认?”冯夫人顺手抄起旁边一根树枝狠狠的抽到小怜的身上,一阵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柳云婉你欠我的,就让你的女儿来还吧。她正准备再狠狠抽的时候,熙偌上来阻止。
“娘,小怜不过是个孩子,算了吧。”
算了?那我所受的苦,流的泪去找谁算?柳云婉抢走了我的丈夫,我的幸福,我又找谁去算?一句“算了”,有那么容易吗?
“熙偌,你给我让开。”
“娘,”熙偌啪的跪倒了冯夫人面前,“娘一定要打小怜,就让孩儿替小怜受罚吧。”
“不,大娘,都是小怜的错,你要罚就罚小怜一个人,不管哥哥的事情。”小怜惊恐道,哥哥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疼她的人了,她自然不能让他为了自己挨打。
熙偌不知道,他不帮小怜求情还好,这一帮还真是帮了倒忙。冯夫人没有想到从来没有忤逆过自己的儿子,竟然会为了小怜不惜自己替她受罚。以前冯义远对柳云婉百般宠爱突然浮现在眼前,而现在自己的儿子竟然也会因为那个女人的女儿和自己作对,她们母女两个人简直就是妖精,把冯家两个男人收的服服帖帖,好像他们到成了一家人,那她呢?他们为了这两个妖精把她这个做妻子的,做母亲的当成了什么人?
“把少爷给我拉开!”冯夫人命令道。
两个家丁立刻上来把熙偌给拽开了。
冯夫人手上的树枝抽得更加狠了,仿佛要把她这么多年的恨全部转化成她力气来凌虐小怜。
小怜既不挣扎也不反抗,只是默默的承受,她知道她一丁点的反应都会激起冯夫人更大的愤怒,她只有忍受,也只能忍受。泪水无声无息的掉落下来,小怜问自己滴落的泪水,爹,娘,你们在哪里?
熙偌只能不停的哀求,“娘,你放了小怜吧。娘,我求你了。”
而回答他的却是一声又一声树枝落到小怜身上的呼啸和小怜忍不住疼痛的呻吟。冯夫人已经陷入了狂乱的状态中,根本就听不到了其他的声音了……
情急之下,熙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挣脱了家丁的桎梏,夺走了冯夫人手中的藤条,激动的说道,“娘,你现在打小怜,爹都在天上看着,你知道吗!!”
冯夫人的身影突然怔住了。
小怜娇小的身子终于在这一刻倒了下去,陷入了昏迷中。
冯夫人看着熙偌一把小怜抱起来,快步跑向自己的房间,还一边大声嚷嚷道,“快去请大夫。”
这样的熙偌,她从来没有见到过……
熙偌的背影忽然和冯义远重叠到一起。为什么……他们都要这样背弃她?
冯夫人突然觉得很冷,眼睛一模糊,竟然栽倒下去。
周围的一干仆人就这样乱了起来……
————————
刚刚才发现标点符号成了乱码,马上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