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小娘子,赶紧看看去吧,你家韩暘又和一堆娃打架呢。”
娇滴滴的小娘子一出现,在沙滩上打架的一堆娃娃便一哄而散。那小娘子别看长得娇弱,脾气是个不怎么温柔的,直接拎了站在原地一个蓝衣小娃的耳朵,“小玩意儿,一天不修理你就皮痒是不是?”
“痛痛痛~娘唉!他们欺负我一个,我不还手难道等着被打不成!”小男娃被揪得歪了脑袋。他是能躲开,不敢,怕把他娘这小身板闪着了。
“又逃学出来打架你还有理了?”太后她老人家,咳咳,是云姽婳被这么个娃娃叫娘,总有些老蚌生珠的感觉,觉得脸有些发烧。其实,韩暘并非她亲生,坐船出海的时候,钓鱼钓到个木桶,这一捞起来,就捞了这么个总是让自己操心的玩意儿。
捞都捞了,也养了这么几年了,总不好在把他团吧团吧蜷在木桶里扔回海上去吧。只得任命。
“娘,您轻点。儿子还要留着这耳朵听你话的。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儿子啊。”
“明知故问。我要是能生你这样的,直接都掐死了。”话虽如此说,还是放开了他。
韩暘揉了揉自己耳朵,“娘,你也不哄哄骗骗我。说这么直接,万一我得了什么愤世嫉俗的病可怎么得好。”见云姽婳走得快,赶紧又跑上去,“哎呀,亲娘诶,您慢点。”死皮赖脸凑上去,“我可不是故意逃学,娘,你说那夫子,整天就是三字经,三字经个鸟蛋啊,我都五岁了还三字经!”
云姽婳停下来沈视着他。看得韩暘头皮发麻。“娘,你……”
云姽婳却没说话,径直家去了。韩暘赶紧跟上,回到家积极得很,自己打了桶水把身上的沙子冲干净洗了个澡,又换了一身干净衣裳。熟门熟路的热好了饭舀上桌,还不忘给他娘先舀上一碗夹好菜,把勺子递到她老人家手里。只求娘别用那让人发毛的眼神看他。
云姽婳却是在想正事。这偏僻的小渔村风景虽好,但现在韩暘五岁了。渔村的夫子确实平庸了些。她老人家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来教也不会教得多好。韩暘既叫她一声娘,她就应该像世上所有的娘一样,为他将来打算打算。尽管她觉得打一辈子鱼没什么不好,不能总让韩暘守着她打一辈子鱼吧?
这一想,感觉软乎乎的小手在自己嘴角轻轻擦了擦。韩暘那张漂亮精致又桀骜不驯的小脸近在咫尺。一个小孩却用的哄小孩的语气,简直是故作老成。“娘,吃饭要专心。”
云姽婳就想把碗扣在他脑门上。
小东西。
韩暘叹了口气,索性过去在自家娘脑门上轻轻亲了一下。“娘,你一发呆我就害怕。”
云姽婳哑然。“我只是在想,要不要送你去大些的镇上,寻个好点的学堂。”
原来这种小事。韩暘毫不在意的摆摆小手,“娘,依儿子看,索性别入了。还浪费钱。字我几乎已认全。自己寻书慢慢看就是。”
这一晚,云姽婳就没睡好。
第二天韩暘去学堂了,云姽婳还在想这事。
猛不然听到韩暘在院子外面老远就扯着嗓子吼,“娘,娘!”
云姽婳出来,看他跑得小脸红彤彤的。“怎么,又闯祸了?”
韩暘一副不是我闯祸是你闯祸的表情。“娘,有个人去学堂找我,说是我爹。”
云姽婳整个雷劈当场,又好像被海水浇了个透心凉。韩暘是她捡的,若是亲爹上门,焉有不还之理。韩暘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现下看自家娘的样子,猜到了什么。遂提议道,“娘,不如我们逃跑吧。”
云姽婳安了安神。“是个什么样的人?”
韩暘想了想,如实描述,“长得挺好看的,穿得也挺好看,像座移动的金山,一看就很有钱。”
云姽婳面上已波澜不惊,“你喜欢么。”
韩暘觉得对那人感觉不讨厌。“还行。”
云姽婳道,“那便把金山请家里来吧。”
云姽婳走来走去,心里瞬间千帆过尽。最后咬咬牙,虽然不太好,总要去争取不是。万一对方同意她养韩暘呢。听到开门声,韩暘在前面说,“这就是我娘。”
云姽婳看着那个微微眯眼笑的人,有些僵,有些木,有些茫然。
那人甚是潇洒的打招呼,“云姑娘,好久不见。”
韩暘有些诧异的看着自家娘,果然娘这样奇葩凶得母老虎一样的女人不是普通女人,还玩隐姓埋名那一套!
云姽婳把韩暘拉到自己面前,微微皱眉,“李大公子,这一点都不好笑。”
“云姑娘别介。你家儿子警惕性高着呢,不这样说他不带我来找你。”李潇赋倒是不客气,自己就近找了张椅子坐下。
云姽婳眉角抽了抽。“以李大公子的本事,要找一个人,何须骗小孩子。”
李潇赋脸皮厚得很,“云姑娘夸奖了。”
云姽婳差点闷出一口老血。听到自家儿子还不怕死的在说,“啊,原来你不是我爹啊。”他瞅这个人还比较顺眼,要真是他爹,他以为能骗来照顾他娘就好了。
一听他这略失望的语气。云姽婳真是五味杂陈得很。
那李大公子又说了,“我可以给你找个人当爹啊。比我好。”话虽如此,看的却是云姽婳。
韩暘还真来了两分兴趣。不是他不孝顺嫌弃自家娘了。只是觉得除了自己,娘应该多找个人来照顾,来疼。云姽婳把这一看就蠢蠢欲动的小玩意儿禁锢在面前。却是沉默良久。
“他……还好吗。”
李潇赋笑了笑,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在他这个当人哥哥的眼里,自家弟弟那魔障没一处好,可人家自己乐意,甘之如饴。哪怕为了她,九死一生,现在一辈子哑了不能说话。眼前的人还不知道呢。李潇赋也没打算说。只说,“我带他来了。就住在村东第二家。会在渔村留三天,云姑娘哪日若有兴致,欢迎来做客。”
又掏出硕大一把金灿灿的长命锁塞到韩暘怀里,“小鬼,送你的见面礼。”
韩暘望望自家娘,听见娘说,“暘儿,说谢谢。”
聪明的韩暘难得发愣,这才接着,“谢谢。”
李大公子走后,韩暘摆弄着那长命金锁。直言不讳的道,“娘,这是暴发户?”
“人家祖祖辈辈都有钱,是世家。”
韩暘觉得,有点意思。这么懂事的世家真少了。这分明是暴发户行径嘛。这金锁要是卖了,都够他和娘花天酒地吃一辈子了!
韩暘可不是有了兴趣不去实践的人。是以夜里云姽婳睡着后,就悄悄出了门,往那村东摸去。碍于人家院墙有点高,没爬上去,还摔了一跤,闷闷回来了。
听到隔壁轻轻的关门声,床上的太后甚是惆怅。
翌日,韩暘借着去学堂,白天光明正大摸去了。老远看到村东第二家开了院门,便躲在一株椰子树后。瞧着个青衣白赏的男子出了门,韩暘眼就有些直。这人不错!可以配自家娘!他悄悄跟着那人,躲得远远的,陪他看了半天的海。
第二日如是。
韩暘心底急了,人家可说了是呆三天。娘这是一点响动都没有!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是以第三天早上才起床就撒娇打滚说不想去上学,说想陪娘亲四处走走玩一天。被自家娘教训了一顿,还得乖乖去学堂。
罢了。罢了。如果娘自己不欢喜。他当儿子的,一个人也可以把娘照顾得很好!
三天过去。云姽婳家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云姽婳躺在床上,心里觉得有些涩痛。想来是各种旧疾犯了。导致睡觉也断断续续的,脑中时不时冒出几年前李二公子那句:我带你走,你想去哪儿都可以。
翌日韩暘上学后,云姽婳一个人在家里。莫名就觉得多了份从来没有的空落。心有些慌。
慌得跑出去时有些踉跄。跑到村东第二家,抖着手敲了门。这家人是渔村的富户,云姽婳也是见过几次的。门房略微惊讶的看着她。
“请问,住在贵府的李公子还在否?”
“韩姑娘吧?李公子一大早就走了。船都出海一个时辰了。”
云姽婳只觉得两耳轰鸣,竟一时不知在何处。怎么转身离开的都有些记不清了。门房想起什么正准备说,见她已走远,只得作罢。
出海一个时辰了。
大海是博大的,是无情也是富庶的。云姽婳沿着海岸线走,意识一直有些恍惚。七伏天气,海边向来酷暑。她看惊涛拍案,激起千层雪。看海上浪卷,生成万盏花。一直不敢去问自己的心,不敢去看自己的心,那是太害怕,害怕失去,害怕最后又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
花谢了会再开,春去了会再来,人走了呢?
世间所有一切,最后大抵都是四个字‘物是人非’。最悲凉伤情不过。
她微微抬头,想看看远处的天,尽头在哪里。
心口却是猛地一紧。
海岸线尽头,有人临海而立,青衣白裳,撑着柄朴实无华的竹伞。
她只觉得胸闷气短,颤着吼,“骗子!骗到我你很开心吗!”又有些委屈,“你怎能这样坏!”
那人转头,微楞。
看清是她,他笑了笑。笑容一如最好的春光,是一生的柔情宠爱。
你来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他一直在原地等她,从不曾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