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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寂寞如毒蛇

书名:太后 作者:白猫黑猫 本章字数:1018字 更新时间:2020-02-08 22:54
      金三小姐回到自己闺阁院子时,天空一片黑沉,眼见要下雨。她也没进屋,坐在小花园石凳上,心里又痒又麻的难受,患得患失扯得心口都疼。
      她捂住胸口,那种痒麻无处安放,横冲直撞又无处抓捕。她紧紧咬住嘴唇,想借唇上的痛来压印心上的空茫骚乱。面前的石桌上开始有点点雨滴溅开。她的贴身丫鬟不知又跑到何处玩耍去了,空荡荡的院子,她只感觉得到自己的气息心跳,风吹雨凉。
      “你这样想着他,他心里未必有你半点。”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嘲讽。金三小姐一惊,猛地弹站起来,只见整天见不了一次人影的贴身丫鬟花瑶自后方假山慢慢踱出,脸上的笑有些诡谲,一张脸卡白得让人寒毛发悚。花瑶冷笑道,“那公子确实美貌似仙,我活了几十年也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你眼光不错。”又桀桀怪笑了几声,刻薄得很,“但他身边的师父,不是一般人。你可知人家是什么身份。她养在身边的,又怎么会给你。”
      金三小姐警惕的连退好几步,“你是谁!你不是阿瑶!”
      花瑶很是轻蔑,“我自然不是花瑶,不过借花瑶一个壳子。”
      金三小姐强忍着心底的骇意,“你把阿瑶怎么了!”
      花瑶啧啧两声,冷笑,“你应该关心的是你自己。”
      金三小姐虽害怕,自小被冷落的日子,让她比旁的同龄人要成熟许多。她知道没有人会在乎她的生死,一切都只有靠自己。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你想把我怎么样?”
      那花瑶又怪笑几声,“我最见不得痴心人不能相守。现下,能让你和那貌美公子在一起的,这世上只有我。我可以帮你。”
      “我凭什么信你!你……杀了阿瑶!”
      那人不屑的笑了几声,充满鄙夷。“花瑶为奴狡诈不忠,该死。”看了她一眼,怜悯都充满刻薄,“你自己心底也明白,你母亲常年浸淫声色,虽看上去精神不错,身体早就被掏空了,不过外强中干,全仰仗各种药撑着。再过三两年,她一口气不上来。你大姐当了家,这家里还能有你的容身之地?到时随便找个是圆是扁的人都不知,把你远远嫁了。管你是死是活。那时,你怎么去想你的美貌公子?你拿什么去和人家在一起?而你的母亲,决计不会这两年把你嫁出去,她还要留你炼药呢。”
      虽明知不可听,但这些话句句直戳金三小姐心窝。她知道,若她一直那般默默无闻也罢。偏生她会炼药。她甚至觉得母亲一旦离世,大姐连活路都不会给她留一条。而在母亲眼里,她只是个会炼药的工具,大姐才是培养的下一代家主,才是疼的骨肉女儿。
      那人轻蔑又笑了一声,“你得为自己谋条出路,那貌美公子长得好,有本事,还有钱。你若能得到抓住他,区区一个金府,又何须放在眼里。总之,我能帮你。今夜三更半,东苑后花园沉碧湖。你若愿意,便到那里。记住,三更半,过时不候。”话落不在搭理金三小姐,大摇大摆进了花瑶平素住的房屋。
      樗霁拿着伞正准备出门时,遇到金大小姐。“樗公子,我正要去请你。二姑姑又得了新消息,想请公子一道再商议商议。”
      樗霁眉头微敛,“不行。我要去接师父。”南国的雨来得快猛,去得也会快,照经验,雨停后一定会有积水。太后不会为难璎珞,一个人也不太讲究。若就这样踩着水回来,病了怎么办?
      金大小姐虽然知道为人徒弟,尊师重道,要孝顺,或者他们之间有别的什么心思也好。但以樗霁这样的人物,凡事都做到这般亲力亲为,也是让她从未见过的不解。她哪晓得太后和樗霁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太后的体质决定许多事不娇气都不行,又被樗霁惯了这许多年。太后习惯樗霁惯着,照顾着。樗霁亦习惯这样为太后。若一遭没了,想必谁也不会舒坦。
      她还是劝了一句,“这种天气,怎好樗公子自己出门。公子放心,我立刻安排人出去接令师。”
      樗霁微点了下头,算是感谢。“不必劳烦。我自行去即可。”
      ……
      大理正南街某处茶楼内。
      太后并未淋雨,在没下雨之前,于小摊上碰到那么个有点熟悉的人,太后稍微多看了几眼,那人倒是倜傥不羁得很,便邀太后一起去旁边茶楼喝茶。喝个茶那人都能和茶楼台面上拉二胡的小姑娘调情几句,真正是个风流种子。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富贵浪荡不羁。太后也瞧出来了,这人有点像谁,眉目间有那么两三分像刘旎。也正是那天她在街面上看见的,花楼上那个滚美人堆的人。此人比刘旎大人年长,约莫能有二十七八的年纪。谈话聊天都是极好的,这点和两年前的刘旎大人真正像。不过小半个时辰的茶喝下来,太后也猜到些信息。此人也是个生意人。不过一般不在大景,都跑得远。
      “这么说来,韩姑娘不日就会离开大理?”莫西风半眯着桃花凤眸笑。
      太后亦端出让人看不透心思的和温笑意,“如有缘,许还能和莫老板一道。”
      莫西风提壶喝了一口酒,潇洒至极。“有美人作伴,没有缘也会变有缘。”
      太后笑,“如何变?”
      莫西风靠近了两寸,冲太后眨了眨眼,“事在人为。”
      太后若是退却,倒显得她老人家怯了。遂纹丝不动。“看样子,莫老板是不信命的人。”
      莫西风又笑着退回座位,“我信自己。”
      一旁伺候的璎珞是摸不著头脑,听说话,看样子,韩姑娘和这莫老板怎么也应该是第一次相识。但这两人说话,又像有许多她不明白的东西,但她切记本分,半点不乱看。不多时,莫西风站起来告辞,“韩姑娘,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太后笑着说。
      莫西风走后,太后支着脑袋发了一会儿呆。璎珞不明就里。太后突然恨恨的说,“好个奸商!说好的请客呢!这顿菜钱,包括他调情点的那几首曲子,都要我付钱!”
      璎珞唬了一跳,站起来开窗,想看看外面雨势如何。雨是小了不少,来得快去得快,现在淅淅沥沥可说是和风细雨。就在那和风细雨中,站着一个人,一身紫衣微湿,不是半柱香前没留银子付账就跑的莫西风还能是谁!“韩姑娘,莫老板回来了……”
      太后过去,从窗口探出个脑袋去看,“莫老板,感情好,赶紧上来付账吧。那姑娘的曲子,可是你按照自己喜好点的。”
      楼下的莫西风发丝被风雨微拂,更是平添几分疏狂随性。他略微站了站,便上了楼。太后见人一进来,笑道,“这缘够快的。璎珞,你去楼下等我。”璎珞懂事的出去,自外面把们带上后才下楼。
      莫西风拱手笑,还没开口,太后便说,“华锦,你一点也不像令兄。”
      莫西风顿了顿,自脖子处慢慢撕下一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让太后见笑了。”刘旎大人在太后对面坐了下来。太后才发现他脸上有几处青紫。不免讶异,“这是?”
      刘旎大人苦笑,“我哥打的。”
      太后颇肉疼,拿了药给他。“先上药吧。”
      自蓉城一别,再相见,两人默契的前所未有心平气和说话。太后觉得自己的心胸心气又往老年人更近了一步。刘旎大人抹了些药,太后道,“皇帝还不知华锦进城罢?”根据张庭所说,刘旎应该带着人在大理城外驻扎。这幅模样出现,也就是恒昱并不知他入了大理城。
      那日太后在花楼看见的的确是莫西风,今日先前点曲那位,也是莫西风。眼前的自然是刘旎。刘旎大人点头。“刚进城。一来就往这儿了。”
      太后道,“皇上前夜宿在金府,昨夜在洱海別苑留宿,一切安平。不必担心,华锦可直接去往那里找。”
      “稍后便去拜见。”刘旎大人说。
      太后笑了笑,“其实,华锦你不用担心我会拿令兄怎么样。令兄是个有趣的人,和他聊天挺愉快。令兄也是个厉害之人,我现下一介平民女子,也耐不了他何。”
      刘旎大人微敛眉目,他这般匆匆赶来,到底是怕兄长伤害太后,还是怕太后伤害兄长,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太后叹了口气,笑道,“当初,我怎么也不明白,令尊虽手握重权,尽管表面上说拥护我这个太后为女帝,辅佐幼帝在继位。可这样算下来,终归是辅佐别人,何必又背那个骂名,冒那个险。也是那天,在街上看到令兄于花楼出现,我突然有了一个猜想。”
      刘車这老狐狸老毒瘤,人家不是毒瘤,是皇家遗脉。这事说起来太久远,是以这多年,又实在没有其他半点端倪风声,太后都没往这方面想。她老人家那个同样短命的先帝姐夫的爹,也就是恒昱的爷爷,也就一时风流罢,没管住自己,在微服私访民间时,和江南一采茶贫民女子生了情愫,睡了觉。多少甜言蜜语山盟海誓不论,总之皇帝爷爷回了宫,宫外的采茶女为他生了一个儿子。皇帝爷爷也没接进宫去。就这么流落在民间。那孩子,怕就是刘車。
      刘車也是本事,凭着自己一步步做到那般位高权重。刘車家里人丁也稀少。许多人以为就刘旎一个儿子,其实不然,还有个大儿子。只大儿子自小和刘車不对付,不羁反叛得很,在他十一岁那年,就被刘車赶出家门,断绝父子关系。
      大儿子出去后,把自己名姓全改,果然不理刘府的事,小小年纪一个人走南闯北的飘,十几年过去,许多新官都不知刘車大人还有这么个儿子。太后进宫时,这事都过去好几年了。但现在一想,那莫西风确实不像有忤逆之心的人,但要说他真一点不在乎刘府了,也决计不是。不然,他打刘旎大人干甚么。不就是因为刘旎虽救了刘車,但到底也算联合外人摆了自家父亲一道。于君主,刘旎大人尽了忠。于父亲,刘旎大人虽是为了救他,却还是算不孝。不孝的弟弟做错事,当哥哥的打一打,也是常理。
      太后走江湖的人,知道人皮面具这样的东西做起来相当麻烦。人还活着,便用不了真人的皮。真人的皮其实并不真实。因为每人的脸骨骼不尽相同,人皮戴上去,也会有差别。是以,真正精致的都是用一种树胶倒模出来的。这个过程再快再厉害也得十天半月才能做好一个。这莫西风才出现大理这么两天,刘旎大人就顶着自家哥哥脸的面具出现,也就是这面具是早就有了的。
      那么,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莫西风备有面具,为了人身安全偶尔会让手下的人扮成他。一种,刘旎备有,会时不时顶着哥哥的脸方便在江湖上走动。这两项,都是心中有鬼,或者方便行事。也不知小皇帝知道这一层关系否,知道的话一直又是怎么想的。太后这一想,觉得她老人家又想多了。
      刘車果然是老狐狸,若没有刘旎这一遭救父,刘車篡位若失败满门抄斩,外面也还有个莫西风。总算留有血脉,也可东山再起。太后想,莫怪乎刘旎大人那般喜欢去江南,喜欢江南的酒。他奶奶就出生在那块呢。
      太后只说自己有一个猜想,并未道明。刘旎大人倒是直接,而且太后这样一猜想一怀疑,先前还好好的,现下态度陡然一变,“太后真是无所不知。”他深冷的看着她,“若当初我真要把皇上怎样,你会拿我如何?杀了我?”
      “这世上没有如果。”太后说。
      刘旎大人更是冷淡得很,“是,没有如果。什么都是假的,连你当初给我的药都是假的。”
      “你……吃了?”太后心猛的震了一下。就在最后决定大事,她甩出令牌那天,刘旎大人送她回府,她本都进了府门,后来又回返走了出来,果然刘旎大人还站在原地。太后便交给他一个瓶子,说到了万一,可吞服,一了白了,没有痛苦,干干净净。
      太后服毒自尽后,刘旎大人吞了这药,却没死。不过一觉好睡醒来。他当时以为就连死,太后都摆他一道,觉得他没有资格一起。他就偏要和她一起死,才有后来割腕。现下,刘旎大人冷冷道,“我不喜欢欠人,欠你一命,自然拿命还你。”
      太后心下真是难以言欲。璎珞在外面敲门,“韩姑娘,樗公子来了。”
      樗霁进来时,刘旎大人的情绪已经恢复常态。“师父,天晚了。”樗霁先前虽还在生气,但想想,自家师父的性子,从来吃软不硬,只能哄。再说,他也不是装出来的,在太后面前,一向坚冰也化绕指柔,声音都放得很柔。太后在樗霁面前实在没想太多,便拉了拉他的袖子,“我再呆一会儿,和刘大人说说话,你先回去吧。”她想着,小皇帝虽厉害,但不是暴君。不至于连带连樗霁也不放过。樗霁是无辜的。樗霁只是她的徒弟,她老人家怎么能让这些旁的事,连累她的小徒弟!
      樗霁看了她一会儿,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默然。
      樗霁走后,刘旎大人笑了笑,“今夜不在说这些扫兴的事,只谈风月如何?”太后觉得自己也是矫情,毕竟喜欢过刘旎大人,刘旎大人可说是她老人家的初恋。即便这初恋并不算美好,有许多假,或者从不曾真过,但和刘旎大人在一起的日子,终究开心多过不好。也觉得,以后怕再也无这样的机会。
      遂真心道,“华锦……还是早些找个踏实的人过日子。等在过十年二十年,身边也有个知冷知热的。”太后说得坦诚,刘旎大人也笑得坦然,“甚是。我这人心眼小,要找便找一心一意,全心全意的。”
      太后不知怎的,就有些心虚。岔开话题,“不知元宝如何了?”
      “已当了爷爷。当了爷爷却嫌弃自己孙儿,小奶狗一旦犯到它地盘,毫不留情就要咬出去。”听刘旎大人如此说,太后想,不管人还是畜生,都是必须得先紧着自己的。这才是本能。刘旎大人问,“身子近来如何?”
      太后道,“你也看见了,越发鲜活。能活上一千年变王八。”
      刘旎大人被逗笑。这一晚上半夜就胡乱聊天说话,下半夜太后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刘旎大人先是给她盖了件薄毯子,后来站了半晌,终是把太后抱起放在屋内休憩的软榻上。
      金府夜深且寒。
      南疆正午的太阳有多烈,夜半就有多凉。尤其白日下午还下过一场雨。东苑一片寂静清凉,偶尔还能听到树叶上残存的雨滴滑落声。静如寂灭的沉碧湖中,突然有人破水而出,一袭红衣湿淋淋贴在身上。他一步步有些恍然的上了岸,直接仰躺在了湖边的三角梅树下。
      躲在假山背后的金三小姐等了很久,才悄悄探出头,天上的月亮好像被泪洗过一样澄澈明净。透过花树那斑驳的光影落在那人身上,从来举止优雅华美无双的月影门门主一身湿透,形容狼狈。
      樗霁是个正常男子,却不是控制不住自己欲望的人。太后素来和他亲近,他偶尔也会心猿意马,却从来能克制自己。樗霁不知怎的,自从来到大理,他开始觉得寂寞。那种寂寞蚀骨噬魂,形如猛兽。他躺在花藤下,就又想起了自己的师父。师父体弱,伤口不易止血结疤。是以一直要小心照顾,就怕碰伤了,磕伤了。也因如此,他从不在身上佩戴任何饰物,即便是习武之人视为生命的武器。只要在太后身边,他都很少带在身上。因为太后会在他怀里滚,怕硌着她。
      刘旎会突然进城樗霁没料到。他想着,这个师父曾经想带着一起亡命天涯私奔的人,这漫漫长夜,他们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刘旎虽好酒,应该不会让她喝多少。今晚夜这般凉,她要怎么睡?
      一个人?
      他突忽翻了个身,趴在湖边,冰凉的湖水浸没了半个身子。
      金三小姐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樗霁。在黑夜里,无人看得见的地方,离开了他那个师父,他身上仿佛凝结了千万年化不开的孤独。她深吸了几口气,缓缓走近他。踏着落花枯叶。
      樗霁猛然起身,在看到金三小姐的那刹那脸上如染了酒醉。“你……”他声音干涉,“怎么在这里?”樗霁不知,他现在的状态和那日的太后多么的像。但他直觉不对劲,后退了好几步,退到了水里。
      金三小姐在不受宠也是巫医世家长大的,她隐约明白了些什么。她咬着嘴唇,感觉脸上身上都火辣辣的烫。她有时候有一种执拗。一念成情,一念成殇。她强忍着不退缩,“今夜的事……”她缓缓伸手,已触到樗霁湿透的衣袂一角,“我不会和任何人说。”樗霁还在滴水的衣袖,水滴在金三小姐滚烫的脸上,半点也浇凉不了她那颗疯狂跳动的心。
      横斜花影下,樗霁看见她稚嫩绯红的脸,以及眼里浓浓沉淀的涩羞。
      金三小姐伸手碰触他的脸,他的肌肤比深夜的湖水还冰冷,一如细滑的冷玉。美好却凉得让人心碎。金三小姐踮起脚尖,蜻蜓点水吻过他的下巴。樗霁冷淡的隔开她,声音已平静下来。“滚。”
      金三小姐猛的一下紧紧抱住他。樗霁头皮发麻,从脊背开始浑身僵硬。金三小姐身上实在太暖太软,她身上没有脂粉香,只有清淡的药草香。他突然又想到了太后。
      天凉的时候,太后不易睡熟,总是爬他的床,打小就是。从来都是扑到他怀里抱住他的腰。两只手软白得不像话。金三小姐抬起头,眼里流动着月色波光,仿若世间最致命的蛊。带着魔魅一样的诱惑,带着压印不住的心疼。“如果你想,我什么都愿意……只要你别把自己泡在冷水里……我怎样都可以……什么时候都可以……把我当成她也可以……”
      樗霁像是碰到了毒,颤抖着突然推开她,“走!”
      金三小姐摔倒在地,这一下不轻,痛得眼泪在眼眶打转。“疼……”
      小樗霁,我疼。樗霁又想起了太后。狠狠闭上眼睛。却不料唇上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金三小姐娇软的两只小手已攀上他脖子,触碰着他脊背。
      意识瞬间回到多年前。
      小樗霁,乖,你生病了。小云姽婳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吃了这药你就好了。师父不在,我好饿,你快些好了去给我抓鱼回来吃。”樗霁有些绝望。越是绝望越是想起,越是想起心底那条寂寞的毒蛇越是不受控制。直到金三小姐褪了他湿淋淋的的绣银色玄纹的红色外袍,摸进了他身体。那无底深渊一样没有着落的寂寞仿佛有了宣泄的出口,他终是将金三小姐靠压在了花树下……
      地面花瓣零落,冰凉潮湿,金三小姐却温顺得很,当那痛撕裂传来,她勾着樗霁的颈项,突然想流泪。
      这一夜,太后没觉着冷。醒来看见璎珞坐在软榻旁,“韩姑娘。你醒了?”
      太后坐起来,璎珞赶紧给她加了个披风。太后道,“你一夜没睡?”
      璎珞摇头,“睡了。昨日姑娘你睡后,莫公子让掌柜在隔壁给我开个间房休息。”说到这里璎珞也觉得有些不好,哪有放着主子和陌生男人一屋过夜,她一个下人却在别处安心睡大觉的事。但她猜想太后既然能在莫公子面前睡着,就是不避讳人家的。也就听从了。“莫公子刚走一会儿。”
      太后心知璎珞以为后来的刘旎是先前的莫西风,也没点破。就觉得有些恍然,很多时候一觉醒来,都仿若隔世一样空茫。店小二来敲门,璎珞去接,以为是洗脸水,谁知是沐浴的装备。便问太后,“姑娘,要先沐浴再回府么?”
      这天才蒙蒙亮,怪冷的,她沐个什么浴。这南疆的茶楼真是够奇怪。便自己也出门去,外面的店小二很客气,太后道,“小哥送错了吧?”
      店小二道,“没错。我家主子刻意吩咐的。姑娘若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太后脑子懵了一下,突然问道,“方便告知一声,令主子是?”
      “姑娘不知?”店小二有些奇怪,但向来素养训练都良好,既然主子关照送水来,应该就是认识。他便照实说,“这茶楼背后的东家姓无,名为。”
      无为,李紫尤……若是旁人送一桶热水来,太后约莫觉得送错了。李二公子这一番吩咐,太后立刻就明白了。昨夜她和刘旎在这屋一宿,李二公子一定以为她和刘旎大人怎么着了。李二公子真够体贴的,事后沐浴都能想到。太后老脸皮没红,就觉得有点失落,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清的意味。
      就像昨夜,她瞌睡迷糊前,在她和刘旎大人相谈甚欢好似一切不曾发生过的时候,她问了一句,“华锦,可否叫我一声清然?”
      刘旎大人说了什么,很隐约,总之,也是让她老人家有些空茫失落。现下这种感觉也有。许是昨夜睡得太晚,精神恍惚罢。
      太后自然没在这里沐浴,顶着薄凉的晨露回了金府。金府的人素来睡懒觉。太后有些恹恹的,想着干脆睡个回笼觉算了。只自己房间孤被裘冷。就去寻樗霁的房屋。到了地儿,轻车驾熟进去,带着一身寒气就往樗霁被窝钻。“小樗霁,我不在你就睡懒觉啊。唉唉,这南疆早晚真是有够冷的。”
      太后熟练的拱入樗霁怀里,樗霁轻轻捏了捏他柔若无骨的浸凉小手,见实在太冰,搓了两下也没见起作用。便下床去取热水。取了热水回来,太后已迷迷糊糊,樗霁本想和她说说话,见状只得自己用毛巾沾了热水给她擦了脸和手脚。“吃过早饭没?”
      太后含糊道,“没有。外面的东西再好吃也不如你做的。”被一说,觉得肚子里空落落的,太后半撑起身子,趴在樗霁腿上,“小樗霁,我饿了。”
      樗霁用被子把她捂好,出去看见璎珞找过来,便让璎珞看着下。自己往厨房走,打算去给太后做吃的。还没走出东苑,就见金三小姐从圆拱门那头而来。一看见他,金三小姐立刻上前,把手里的食盒递上来,“我听说你师父回来了。我想这么早,她一定没吃东西。你又……睡下没多久。所以……”
      樗霁实在不想和她再有什么牵连,接过食盒语气很淡,“多谢。”
      不过取了她做的东西,金三小姐就高兴得恍惚所以,一张小脸沁粉沁粉的,“不用谢的,我喜欢做。”
      樗霁站了站,终是轻声道,“行了,你回去睡吧。”金三小姐一张粉脸更是染满霞色,红着脸,“你也是。”三个字尾音还没落下,人已转身跑了。
      樗霁提着食盒回到房里,一样样摆出来。实在做得精致,香味诱人。璎珞摆好碗筷就退了出去。太后不过一口,“小樗霁,不是你做的?”
      樗霁摸到她手还是有些凉,又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语声温柔,“厨房正好做了,我便拿了些给你。你吃了垫垫先睡一会儿,我再给你做。”
      太后每样都吃了一些,品评道,“味道不错。想必金当家也是让厨房给我们做的。这味道很偏中原味。看来又请了新厨子。你也吃点。”太后舀了一勺汤喂到小徒弟唇边,樗霁张口尝了尝。自然,金三小姐的手艺不用说。
      太后虽骨子里不娇贵,但自小真算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主要是怕她受伤,不易好。即便后来和师父,生活那般艰苦过,也没让她磕一下碰一下。太后的师父比云国公都开明,但太后偶尔要鼓捣做饭,他也会在旁边看着。那时候太后身体太差,实在不容受伤。后来有了樗霁,即便没有师父,当初的小云姽婳也不用在自己做什么了。连肚兜都是小徒弟洗。
      眼下,太后吃着饭,心底想着金当家整天都把心思用在怎么交朋结伴上去了罢。不得不再感叹一次,但凡金当家看上的客人,真是无所照顾不到。又给小徒弟喂了一筷子,樗霁吃了道,“师父,不用给我喂,你喜欢便多吃些。”
      吃完东西,太后继续睡觉。樗霁收拾完碗筷,回屋摸到太后手脚还是泛凉,便上了床。太后立刻黏糊糊的拱到他怀里,声音轻快,“小樗霁,昨天我和璎珞看了一出戏,挺有意思的。今天下午我们在一起去看吧。”太后觉得,不知还能陪小徒弟多久,她得尽力多陪着。
      樗霁用脚捂住她的脚,把她手搁在自己怀里暖着,揽着太后细软的腰肢,不知怎地就有些心不在焉,“我把他们请到金府来。”
      太后道,“不要。那就没意思了。还是我们去。”
      “好。”樗霁说。
      太后不多时就靠在小徒弟胸前沉沉睡了过去。樗霁看着怀里太后酣然的小脸,却怎么都睡不着。外面越发亮,遥遥的金府又开始一天的歌舞升平,艳阳渐渐爬高,晃得樗霁眼睛有些睁不开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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