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追溯起来，这事也远。还得怪在长公主身上。惯出小皇帝一身不睡新屋子的毛病。想来是怕新屋子容易布置机关之类的。特别旧时，她刚进宫不久。小皇帝初去国公府那几次，要么住国公爷平时休憩的地方，要么住阿姐昔日闺房，总之，都是些绝对安全的。长公主的小人之心实在天真得很。后来，约莫知道她这个妖后以及让人觉得深藏不露的国公府，就算要弑君，也不至于蠢到在自己府中，才消停些。
那些年恒昱还小，也不知他自己怎么想的。要说长公主如此忌惮她这个妖后带恒昱出宫，或者往国公府。在她老人家每次提议时，恒昱完全可以拒绝。但每每她老人家一说，恒昱脸上表情虽一直故着沉静控制得很好，但太后约莫看出，他是有些欢喜的。哪一次不是都同她出来了？
恒昱现下不先提起她老人家诈死出宫的事，也不打算换房间的样子，太后一个人坐在旁边，斟酌着开口，“皇帝，你先歇一会儿？”
小皇帝嗯了一声。似在想什么事。有些事迟早要来，避无可避太后宁愿要个痛快。譬如，皇帝打算怎么送她入黄泉。太后出去后带上门，瞧向一直低垂着头的张庭。“没带护卫？”
“带了。”张庭没抬头。“金府附近有一些，大理城外有三千。”
听得张庭补充了一句，“城外的人由刘尚书带着。”刘旎么？张庭多此一句想对她老人家说什么？不是她老人家多心，现今世上，除了樗霁，她谁也不信。只笑了笑，“大理最近不太平，小心伺候。”
“是。”张庭垂首依然恭敬。
太后穿梭在金府花园里，各处三角梅开得艳。金当家找来时，气儿还没喘匀。金当家来说管家按照太后说的小皇帝的喜好送了东西去房间。还有没有需要特别注意的。
太后似笑非笑的看着金当家。金当家脸上笑意不变，“韩清妹子，这么看着我作甚？”太后没说话，她估摸自己时日已不多，还有些事是要做的。要打听李二公子住在哪里，并不难。太后向管家借了马车，车夫直接把太后拉倒了李二公子在大理的一栋白墙别致小院。大理早晚温差比较大，太后站在院门外，车夫去叩门。好半晌屋内没动静，车夫回转，搓了搓冰凉的手，“韩姑娘，此时太晚，不若明天小的在送您来？”
太后想了想，“好。”就着车夫的手，就要上马车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小斯一张脸冷淡得很。车夫见有人出来了，赶紧又上去，拱了拱手道，“这位小哥，劳烦通报无为老板一声，韩姑娘来拜访了。”
这小斯常年跟在李二公子身边，是见过太后的。眼下却也只有淡漠。转身走了，过了约莫半柱香才复出来。太后随小斯穿过爬满三角梅的花廊，夜月下，雪白的墙壁上雕画着色彩艳丽的百鸟朝凤。是典型的白族大家院子。小斯停下来先敲了下门才推开，太后进去后小斯自外面拉上门。李二公子青衣白裳席地而坐，黑发如莲，沉碧如潭。
“无为老板，叨扰。”太后拱了拱手，先开口。
李二公子一向雅美，现下脸色虽有些惨白，态度也隔着疏离，雅致气度却是骨子里的，“韩姑娘请坐。”
太后在火炉旁坐下，李二公子给她沏了一杯热茶，也不问她深更半夜来作甚。太后只好自己厚着老脸皮开口，“先前无为老板怎走得那般匆忙？”
李二公子不答反问，“韩姑娘深夜来此，只为此事？”
李二公子何许人，太后索性直说，“说来，很有几分难以开口。此番前来，又是托无为老板帮忙。”李二公子抬眼看她。太后硬了硬脸皮，“金当家送了我四个中原孩子，无为老板回中原时，想托顺道带他们回故乡安置。这里有些银票，是给他们的安置费。”
银票掏了出来，李二公子却没接。太后瞧着李二公子眼底深处有些深沉的意味不明的东西。就在太后以为要被打脸拒绝时，李二公子抽过银票，淡然道，“好。”
太后心底就松了口气。李二公子今天实在少话得很，太后也不好在久留。站起来告辞。“韩姑娘这次打算往哪？”李二公子突然开口。
太后心底苦笑，索性挑开了说，“想必要下去与爹娘姐姐为伴了。紫尤。今生实在劳烦你良多。只看来世偿还了。”
李二公子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许多事，未必就如你所想。”
“是啊，人哪有来生。去了都不过一把黄土。”太后感叹。
她真是个胆小鬼。想都不敢去想，却在这里自我折磨。李二公子忽然就冷意浓重。都不去说破那意有所指，就歪着她的道说，“既然没有来生，你又怎么来世偿还。”他站起来，面对面看着她，眼里有锋利凌人，“是否韩姑娘以为，我真是善心得很？”
他眼神晦暗不明，声音却依旧醇厚优雅，那种凛狠却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太后突然有些害怕。这种害怕还是头一遭。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李二公子笑了一下，虽淡漠却天然旖旎得很。“你怕什么，你不早明白，我不会对你如何，才敢随时随地深更半夜一个人来找我么。”他轻抬起她下巴，垂目看着她，“你心里仰仗的是什么。”
太后看过千百个话本子，里面有句烂到俗大街的话。许多公子侠客总是要来一句：你不就仗着我欢喜你？太后常常看着，都觉得狗血淋头。虽很多时候，确实是那么个理。现下，她以为李二公子也要说，李二公子终究没说。李二公子放开了她。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到底，你也不欠我甚么。当初我做过许多事，虽立场不同，到底也是做错了，冤了你。”
太后站在原地，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李二公子再度伸手，太后吓得紧紧闭上眼睛，以为李二公子要掐死她。李二公子的手却落在她头上，就像两年前在大景京都。“人我会带回去安置。云姽婳……此后，我们两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