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其中,媲美仙境亦不为过。蜀地易涝易旱易雪。太后却觉得这些天灾,都比不上老天爷造就蜀地鬼斧神工的美。
唐门在蜀地是大家,于九寨沟这座别院自不会小,云蒸霞霭间,离红尘滚滚世俗烟火也远了。
唐影来时,虽身手不错,衣衫下摆也脏湿了不少。这接连两月暴雨将将停歇不过七日。山洪未褪完全,一路进山并不好走。自然,山上的人也不好下去。
唐影是唐门当家幺女,操的却是长兄的心。只因其长兄心性简单,脾气又火爆,整天只梦着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这长兄太后也认识,还巧了,就是当初易容进宫刺杀她那少年。名曰唐焱。
唐影笑道,“韩姑娘一进山就遇上下雨,在山上两个月,可别闷坏了吧。”
太后笑了笑,“哪里。此处风景颇好,难得清闲。”她用了师父民间的姓,总要方便些。唐影虽是唐焱的妹妹,却并不知眼前太后的过往身份。“下山虽不好走,我已让人清了一条道出来。父亲说樗霁公子于我们唐门有恩,韩姑娘又是樗霁公子的尊师,哪有让韩姑娘孤身常驻山上的道理。”
樗霁对唐门的恩严格说来也算不得恩。当初唐焱进宫刺杀太后,太后故意把人放了,让小徒弟樗霁派人跟着。这一跟就跟到唐门。正巧遇上唐门内讧,宗亲嫌弃现任家主年迈,儿子不成事,一个黄毛丫头当家,便想取而代之。樗霁为了弄清来龙去脉,便顺手救了一救。谁知唐焱这二货纯粹是在酒楼听闲人谈及妖后,本着为民除害行侠仗义的心去的。樗霁不是喜欢多言语的人,那唐焱自己面子上也过不去,哪敢对旁人说起。唐家家主和唐影迄今为止都以为樗霁是唐焱朋友。
“能得收留,已是感激。”太后说。
身着男儿扮相的唐影连连摆手,“韩姑娘快别这么说,我们可担待不起了。韩姑娘可有要紧东西收拾,多的东西怕是不好带下山。穿的,用的,山下已为韩姑娘添备了一些。”
太后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点贴身衣物,还剩下两瓶小徒弟樗霁给的药。也不知是什么药,总之对身体好,半个月喝一瓶。
下山果然不好走,两壮汉抬着,两根竹竿驾绑着一把椅子,太后坐在椅子上,总觉得人都能倒栽头摔下去。唐影虽是女子,却是男儿性格,习性动作皆英气豪爽得很。见太后对这暴雨后的山路有些紧张,便开始扯些闲话来说。
太后是喜欢蜀地的,曾经和师父也来过两次。蜀道难印象破深刻。记得一次,走那路是悬崖峭壁上凿出来的,只能将将容一人通过,下面是万丈深渊。她趴在师父背上,半只眼睛也不敢朝下看。一阵寒风,她一朵头花落了下去,师父探头往深渊看,吓得她紧紧抱住师父脖子,只嚷嚷,“不要了,不要了,师父,快些走吧!”
她虽不能吃太多辛辣的食物,却也爱及蜀地吃食,才念念不忘在京城开蜀汤馆。故地重游,不免有些感概。
天快黑下来时才进了城。蜀地山多,州府内却是缓平得很,那些积水都往城中汇。太后一看,有些傻眼。看不到街面马路,有人划船,有人滑木桶木盆,来来往往俨然江上。
没等多久,唐府的船就来了。太后上了船,见往来泛舟,没半点被洪水打击的颓靡。不由得说了一声,“素来听闻有天府之国美誉的蓉城人脾气温润,日子过得很是惬意。真是不假。”
唐影笑道,“这是习惯了,每年都有涝灾。也不尽脾气都是温吞的,韩姑娘看我家兄长,那就是一火辣子。”
这个形容贴切的恨,太后没忍住笑。唐影见她开心,又说了些玩笑话。感叹道,“说到这两年涝洪,真是比近十年都厉害许多。”
旁边伺候的小丫头插嘴,“他们都说这是太后娘娘的冤魂作祟呢。”
前太后,现韩姑娘正在喝热茶,差点烫了嘴。歇了歇才道,“这能关太后什么事……”
小丫头神秘兮兮的八卦,“韩姑娘您不知道么,已故孝仁太后最爱我们蜀地的吃食。这不是,想来冤死后还对我们这里好吃的念念不忘,想回来吃上一吃,怨气消散不去,这才下了这两月暴雨……”
太后面上干笑,心里却道,确实对蜀地吃食念念不忘。还正在吃点心呢。“原来还有这般由来。”
唐影敲了那丫头一下,那丫头吐了吐舌头。唐影无奈道,“韩姑娘别听这丫头胡说,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我是从来不信的。”
太后道,“我也不太相信。”
小丫头不服气,“小姐,自从两年前孝仁太后冤死,这两年水发得多大啊。这还不说,听说孝仁太后是自幼身体带疾的,身体带疾的人阴气本来就重。还是冤死,你说这水能不和她有关么?”又想起韩姑娘身体也不好,看向太后,“韩姑娘,我不是在说你,你千万别介意。”
“没事。我不介意的。”太后笑了笑。
唐影摇了摇头,有婢女又上了几样小菜来。便招呼太后吃。太后夹了一箸鱼香肉丝,家常小菜味道都比别处不同。瞟到舱外一溜子一溜子的官府衙卫划着船井然有序的巡逻着,随口问了一句,“这些大人倒是负责得很。”
唐影看了一眼,笑道,“韩姑娘有所不知,京中派了大员要来治水,处理涝后事宜。这戒严着呢。”太后也是随口就这么一问,“不知是哪位大人?”
说到这个,唐影到底是谨慎的人,压低声音道,“据说是工部尚书刘旎大人。”又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些事也离我们平民百姓远得很。只女子不易,我替孝仁太后有些可惜。听说这冤案中刘大人也有一份。也不知真假。”
刘旎已是工部尚书了,仅次于丞相皇帝,太后不知说什么,只呵呵笑了两声。
一旁的小丫头自来佩服自家小姐,连带的觉得能做到太后的女人一定很能干,便有些忿忿道,“哼哼,怕就怕这位大人来了,水涨得更厉害,冤的呗!”
太后琢磨着,刘旎来治水,戒严得如此厉害,想来快到了。要是遇到呢。也可能遇不到。也罢,能否遇到也就那么回事儿了。
她虽是个朝不保夕的病鬼,这么多年一直以为要死,也没死。也许就能熬到白发苍苍呢。故人那般多,刘旎大人也好,李二公子也好,江南,甚至是小皇帝。指不定某天就撞见了,还能转身就跑不成。现在她已不是太后,只是个姓韩的闲散小民罢了。孝仁太后那么多人亲眼看着烧成灰的,想来也不会有人多疑。再说,撞见就撞见,又能如何?
想起记忆中那些人……
刘旎大人全家都成了罪人,他一个人升官了。虽被全家恨着,他却是个孝顺人,全家的命都是他救的。
皇帝儿子,哦,不,当今圣上终于想通,和安贵妃相亲相爱,安贵妃诞下龙子,举国欢庆。孝仁太后的冤案本就被人刻意在淡忘,于小皇子诞生的喜悦中,更是鲜少有人提及。
李二公子几乎没有消息。李大公子斗败众家,做了皇商。想来,李二公子这个暗商也就很没必要了。也许游山玩水做他的千陌居士去了罢。
各处灯火高悬时船到了唐府。唐老爷子带着一干人等亲自来接。唐焱也在其中,唐焱看见太后还是傲得别别扭扭的。心底多少有些记挂当初宫中太后戏弄他的事,唐老爷子让他见礼,他极不情愿。唐老爷子呼了他脑袋一巴掌。“让韩姑娘见笑了。这不孝子一向这幅讨人嫌的德行。”
太后道,“哪里。令公子性格纯直,让人羡慕还来不及。”
唐老爷子又赔罪。唐焱不耐烦吊着一双漂亮的眼看过去,就撞见那太后眼中隐藏的一丝戏谑。更是心头冒火。全家都被这个恶劣的女人骗了!
一大席坐下来吃饭。酒足饭饱总是容易谈些风花雪月。唐老爷子是个享受的人,原配夫人虽早已仙逝,身边却有七八位貌美姨太。江湖人,说话没有那么拘,有姨太就开起太后玩笑来。“韩姑娘模样如此好,可有了意中人?”
太后笑,“夫人玩笑了,我这副身子,哪能想那么多。”
那姨太俏皮暧昧的不放过,“到底是有没有呢。”
唐老爷子插话,“韩姑娘眼光高,哪像你们。”
那姨太娇嗔着轻捶了唐老爷子一下。太后只笑着,觉得这唐老爷子也是个妙人。唐影也来打趣,“要我说,韩姑娘定是心中有人,才看不见身旁别的风景。”
这话话中有话,太后也不接。
那姨太又问道,“韩姑娘到底有是没有呢。”
太后觉得这一大家子人相处甚是有趣,想到曾经国公府的姨娘们了。笑了笑,“实诚话么,还真有。”
那姨太高兴道,“看,我就说有!”
唐影又来了兴趣,“韩姑娘看上的,定是风华无双,绝才惊艳,温柔似水吧。”
太后想了想,“前两项都是,最后这个嘛,他挺厉害的。”就算温柔也是如那带有剧毒的花。
唐老爷子又插话,“不知家里作何营生,这嫁人,长得丑些无妨,银子却不能少了。”
太后又想笑,终于明白这唐老爷子为何不适合当一门之长。这直肠子,唐焱的遗传来自这里啊。“家里当官的。”
“当官的威风。”唐老爷子说。想了想,“不过官家大宅,难免不受委屈。”又八卦的想起,“这官家公子怎么……”
“爹!”唐影截住唐老爷的话头,“你醉了吧!”
太后却不在意,“没甚的。他不喜欢我。我这一厢情愿的,自然成不了。”又笑了笑,“唐老爷识人多,要有合适的,多给我拉拉红线。”
唐老爷难得遇到这样直接的姑娘,简直越发喜爱,有忘年交之感,直拍胸脯,“包在我身上!”看得唐影一阵无奈。
晚饭后,唐影正安排太后住下。唐府出嫁的二小姐带着夫君孩子自千里之外赶回来了。也是听到发洪水,心里惦记放心不下。唐家二小姐性格温婉得很,虽不大咧,也不矫情,太后也颇喜欢。
晚上一觉睡下,七月的天,却也凉浸浸得很。太后裹了裹被子,终渐渐睡去。
翌日起来头有些沉。
出去见一大家子人正围着唐二小姐说话。原来,唐二小姐那一岁的儿子连日赶路,也受了凉。现在大家商量带出去看大夫。唐影看见太后,上来道,“韩姑娘,不若你也一遭去吧。那大夫历代行医开医馆,颇有赞誉。我早就想过,之前一直下雨,你在山上,一时搁下了。”
太后心底知道无希望,客随主便,人家一片好心,也就应了。唐二小姐虽担心,赶路太疲累,只得不去。便唐影太后并唐二小姐的夫君带着孩子去。
唐二小姐的夫君是个文人,虽内向斯文,倒也挺和气。
小孩子毕竟才一岁,又生了病,船舱中有些闷热,闹着哭。唐影抱了小公子去船头吹风走动着哄,太后也觉得闷热,也出去了。不多时,唐二小姐的夫君楚公子担心孩子,也跟了出来。
船行至市中心,那小公子哭得厉害,唐影毕竟是姑娘,楚公子又是大男人,一时手足无措。太后一去检查,发现这孩子尿了。又赶紧抱到船舱中换尿布。那孩子还是哭,肉嘟嘟的小脸憋得通红,太后不知怎的想起小宸栎来,也不知现在长到多高了。“换我来抱抱吧?”
唐影也是没办法了,把孩子交接过去。那孩子到了太后怀里,太后摇了摇,他到真不哭了。唐影奇道,“这孩子,喜欢韩姑娘还是怎地。”
“那倒未必。只抱孩子也有讲究,怎么放,怎么托他才舒服,都大意不得。”
“真没想到韩姑娘对带孩子也有心得。”
太后笑,“我家中有个小侄孙儿,也是闹腾过来的。”
唐影见小侄儿乖乖的,轻轻按了按他脸颊。“这外面风吹着还是有些凉,韩姑娘,我去拿件小毯子来。姐夫,韩姑娘抱不了多久,你看着下。”
楚公子也知道太后身子不好,又是这么一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韩姑娘,不如我来抱吧?”
太后想想也好,那楚公子来接,身高比太后高太多,不顺手得很。好不容易消停的小公子这一折腾,又哭起来。楚公子心疼急得瞬间额头见汗。太后凑上去逗着哄,教楚公子抱孩子的姿势手法。
唐影拿了小毯子出来盖在孩子身上,“刚刚过去那船好像是官船。”
太后完全没注意到,回头去看,但见大雨初霁后,半天彤云前,那人立在船头,仅仅一个背影,不用猜也熟悉。
她收回目光。
刘旎。
不多时,医馆终于到了。小公子果然受了凉。大夫建议先在此处熬一副药喂来喝了在回去。小公子熬药需要时候,那大夫给太后也把了脉。把了左脉换右脉,来来去去,眉头越锁越深。看得一旁的唐影也是急了,“徐老,无大碍吧?”
那须发皆白的老大夫还没说话,太后收回手。拢下衣袖。笑道,“两位不必多费心了,人各有命。”
老大夫半晌道,“老夫生平,也算遇到第一遭。姑娘先天有疾,本难活过十载。现下看来,更是古怪了。身体不好还在,脉象却并不羸弱。不知姑娘平素吃什么药?”又赶紧道,“姑娘别多心。小老儿实在佩服又想不通得很,并非想偷师。”
“先生严重了。”太后摸出一个瓷瓶来递给老大夫。老大夫接过去小心翼翼的打开,放在鼻端嗅了又嗅,又激动又纠结,只喃喃道,“实在不通……不通啊……这到底是什么原理……”竟有些神魂颠倒入了迷。
唐影道,“徐老是个医痴,韩姑娘别见怪。”
太后笑着摇了摇头。那老大夫把瓷瓶还给她后,还神游天外喃喃自语。
小公子喝了药果然好了许多,睡得酣熟。要回返时,太后给唐影说了,自己想在外面住住。唐影不明,“韩姑娘,可是我们招待不周?”
太后摇头,“怎会。只我山上呆久了,想就在这街边找家还在开业的客栈,看看外面的人来人往。”这实在矫情得太后自己都牙酸。
唐家堡确实偏一些。但唐影也不能让恩人去住客栈。知道太后的性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劝也无用。只好说,“韩姑娘也不必去住客栈,这像什么话。我在南街有个小房子。偶尔出来乏了休息休息,虽不大也算齐整。韩姑娘一定去那里。不然我是断然不会同意的。”
各退一步,唐家的船便先送太后去了南街的小房。说是小房子也并不小,挺精巧漂亮的三层小楼。只下面一楼泡在水里。小楼里还有个丫鬟。唐影千交代万交代让那丫鬟小心伺候。太后见推辞不了。也作罢。
等一切收拾好了,太后趴在三楼窗口看楼下众人水里来水里去。她突然不回去,唐影是聪明人,肯定要揣测。也只能随她了。
下午在街上看到刘旎,她实在不敢保证刘旎大人瞧见她老人家没。虽说世上已无妖后云姽婳,只有个将死韩姑娘,逼不了宫,造不了反。看见也没什么。但难保刘旎大人不会觉得她潜伏民间贼心不死,暗中聚集勾结秘密势力企图东山再起。
到时又是官兵御林军上来,怕就是枷锁一套。
她老人家诈死离开,在旁人眼里,怎么都会是做贼心虚,祸心不灭。牵回京城,也就砍头一条路。
明面上,太后逼宫造反不成,自尽身亡。吴尚书醒后,皇帝赏了个清白名声外加皇陵一座超大坟墓。可那些人会怎么想,实在说不准。
死人,怎样都放心。表面文章怎么做都可以。但若该死的人没死。想想她老人家能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诈死成功。怕说不准直接秘密把她咔嚓了,活人怎么都不会有死人放心。
眼下洪水未泄,她也跑不了路。只能静观其变。不管何种,都不能呆在唐家堡。不管是官府会去拿人,或者被秘密解决。都只会连累他们。
刘旎大人先前铁定不知她老人家还活着。来治水在怎么也要忙几天。以刘旎大人狐狸一样的习性,断不会冒失立刻就来。肯定会暗中先观察几天。这几天时间足够她老人家想对策,说不准小徒弟也能到了。刘旎没带多少人,也不能大张旗鼓的调动地方军队,小徒弟要带走她一个人,也不是多难的事。
到时候出了蜀境,一般人肯定往南,她偏偏往北走,到鲁境打胶州湾出海。再去西天恒河看看异域风情也并无不可。
小丫头送茶上来,“韩姑娘,晚上想吃什么?”
太后从窗口收回,笑道,“喝粥吧。天闷。”
小丫头恭敬点头下去后,太后喝着茶,就想起最爱喝茶的母上大人。
当年母亲大人就对她说,但凡身有嫌疑牵涉到皇位,绝对没有好结果。不论忠奸,都容不下你的。太后那个时候虽被师父和姐姐的死打击至深,也不全信。何况她一个朝不知夕的人,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求能为师父和姐姐做点事。这多年过去,自然证明,她和老爹云国公,能呼风唤雨的两人,皆不如母上一个内宅妇人看得透彻明白。
那场自以为是的卧底,成了笑话。到最后还是母上大人给她安排的一条退路换来宫外逍遥,甚至是这条残命。
太后抿了口茶,想起两年前。
她之所以找上李二公子。也是深思熟虑的。这盘抓她老人家的棋既然是李二公子布下的,纵观朝中,除了小皇帝,最能洞悉一切的厉害人莫过就是看似无害的李二公子。要想糊住旁人,只有先把操棋手糊弄住了。才有一丝胜算可言。
那场咬毒的苦情戏,她老人家也是用尽全力,好歹骗过李二公子。
再厉害的人,亲眼看着一个人吐血暴毙,还是个怕死爬得绝对不想去死的人突然暴毙,都会怔楞头昏一下。她老人家真也没什么秘密势力了。倒是有两个昔日兴风作浪的江洋大盗。便是国公府中的花匠和车夫。
车夫擅易容,花匠擅轻功擅掘地道。
这两人原来过的是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日子,一次劫富劫得太大,劫到国库去了。逃窜到边疆,潜伏军营国公爷帐下,国公爷假装不知。如此一来,这二人后来也就死心塌地跟着。一易容,就是后半辈子,国公爷战死疆场后,他们顶着两张假脸甘愿屈就国公府,默默无闻平淡度日。从不说半个悔字。
太后也是国公夫人咽气前才告诉她。国公夫人最后都没忘鄙视自家女儿一番,说太后和她爹云国公一样的蠢,她数年前便为她留下了这条后路。
太后没想到自己会用这条路,动手前几天,想的也是万不得已,用来救刘旎大人一命。谁知最后还是用在了自己身上。这路其实简单,药放在里衣领口暗袋内,一低头就能咬到的地方。在找具身形相仿的女子尸体。主要得看戏做得是否逼真。
她老人家到了宗人府后,车夫杀了个人,顶替混到禁军中,平时送饭拿木碗这些时候,稍微避开耳目递给消息也不是很难。那天早上给刘旎大人开门的就是车夫易容的禁军。
正好众人连番来看她老人家,待车夫说一切准备妥当时,太后便说了要见李二公子那一幕。
她乃一国太后,又是这种时候死的。死了免不了被医女仵作们脱光洗刷收拾检查,确定真的是她,真的死了。只有这一通检查洗刷好了,他们才会放松戒心,才有机会做手脚。但难保抬去埋之前皇帝或者刘旎等不在突然想起,又要开棺看看,他们都不是蠢笨之人,再高明的易容术也可能露出马脚。或者以后突然发癫,要去掘坟在看看。或者吴尚书日后醒了,众人内疚又要做面子,把她迁棺重葬,都会暴露。
索性让烧了。一则显得她老人家确实心灰意冷,二则也让他们更放心。最关键的是,烧尸不是个简单的事,架柴火,各种仪式,会多些换尸体的机会。
太后后来深觉自己还算英明。她听说,她洗尸那天,人员空前绝后。她真不知诸如皇帝,刘旎,李二公子到底是有多怕她不死。居然不避男女之防,不避臣子之防,不避人伦之防。统统跑来看她老人家洗尸!好在等在外殿的丞相等人拼命拦住了。她老人家被女官里里外外检查通透无误穿上一层遮羞布后,那些人才进了来。也是破了规矩,引了众臣非议不满的。太后觉得,大臣们约莫觉得她这个妖后虽人人恨不得剁上几刀,可这看着实在晦气罢。
听说那天连伴青灯古佛的长公主都来了,给她老人家念经超度。愿来生做个良善的人云云。
后来恒商闯了进来,据说只有他一个人哭了。李二公子没观看完,中途便离了场。太后可惜自己那时真和死无异,没看到那般盛况。但很庆幸她老人家聪明了一把,这完全是没机会换尸体的。不说烧了的话,真要活人被死埋了。
她老人家的尸体就停在为她准备的新寺里,下起大雪,没人守灵,内堂便没什么人,侍卫都在房子周围和房子顶上守着,小皇帝也不知怎么想的,愣是不下令烧,活生生拖了半个月。车夫和花匠地道早就打通,却不敢轻易立刻换,怕想起又来看。要不是时不时给她老人家塞颗药丸子在肚子里把身体养着,就是换出去了,怕也无用。
终于在死后第十六日于宫外扫雪架柴烧掉。灰装在一个青花瓷罐子里。意外的是小皇帝一来就让她入了皇陵。
太后醒来已在远离京城的马车上,躺了太久,身体又虚又瘦,顶着一张假脸在客栈休息时,时不时听到几句说妖后死得痛快之类的话语。
等离京城越来越远,在听到的就是吴尚书醒了,原来那妖后虽妖,却是个忠的。太后还能像说旁人一样凑着应和一句,“那太后真是个倒霉鬼。”
皇帝在原坟的基础上,扩修厚葬,还下了皇帝犯错都喜欢来的那一套,罪己诏。好像国公府也被善加修葺保存以供人瞻仰等等。
一场花开繁华,一场人世辗转,岁月落于无声。一切看起来都圆满的尘埃落定。
楼下街道传来划水声,木盆碰撞声。太后再去喝桌上的茶,发现早已冷透。
人走茶凉。
……小丫头把熬好的粥送上来,又送了两盘小菜来。太后知道她定不会与自己一同吃,便由着她又蹬蹬蹬的跑下楼去。
太后吃了几口,虽比樗霁的手艺差了太远,也算可口。一碗粥还没吃完,又有人蹬蹬蹬上楼。太后一看,是去而复返的唐影。“韩姑娘,大事!”
太后给唬了一下,尽量平稳的问,“何事?”
唐影滔滔不绝的说起来,原来那老大夫琢磨了半晌。悟出了什么。觉得有个方子或许能把太后的身体调养到接近常人。毕竟先天缺失,完全正常不可能,但将养好了,得常人寿命也并非不能。
太后着实不太抱希望。果然唐影道,“只是有一味药,极为难寻。徐老说那药极为昂贵不说,现在别说我们蜀地,便是别的地方,这几年也从未在听说有过。”不等太后说话,唐影有些兴奋得忘形的又道,“韩姑娘,你给徐老看的那瓶药里,就有那药!”
唐影又滔滔不绝起来。说那味药三两株便价值连城。整个唐家堡也只能换十株那药。但比起贵,更难的是遇到。说有个做药材生意的老板刚到,正好有三株那药。
太后心底还是不怎么指望,怕唐影只是遇到骗子。整个唐家堡都只能换十株的药,这金贵到能直接要了她老人家的命了。“唐姑娘,别是江湖骗子。”
“韩姑娘,宁可上当也不能错过啊,这可是拿钱都换不来的东西。在说那药材商人,曾经和我们唐家堡也来往过生意。是个可靠之人。若韩姑娘是在意钱的话,只等樗霁公子到了,还我便是。”
提起樗霁。她这小徒弟到真是个极为有钱的人。
月影门并非樗霁所创,樗霁虽性子冷,却是个练武怪才。那原月影门的魔头一次无意看见,要传授武艺让樗霁拜师,樗霁不肯。那人也是个怪脾气老顽童,樗霁越是不搭理他,他越是要把自己的东西给樗霁。最后魔头生死,便把月影门留给了樗霁。
要问天下商人谁最富,须得是李家。要问江湖谁最富,便是月影门了。大家知道的所谓月影门杀人买卖,不过是明面上最小一个据点而已。月影门的生意和总坛压根不在中原。
小徒弟原来对月影门外边的生意并不怎么上心,最近几年倒是忙了。是以进宫陪她老人家都不得多少空时。小徒弟也是厉害,做生意手段和李家兄弟相比毫不逊色。想想她老人家也挺骄傲得意的。
唐影一片好心话说到这个份上,太后也是无奈,“那便有劳唐姑娘先垫付一下。”
唐影道,“只是无为老板也是个奇人,一般难寻的珍贵药草不见患者本人,不会出售。”听她如此说,太后本就意兴阑珊的心更是不想了。“唐姑娘……”
唐影实在是想把太后的病治好。一点希望也不愿意放过。“这样吧,我去和那无为老板说说,看他愿意过来否。”
太后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人家这样为你,自己活像在摆谱。罢了。“什么时候,我和你亲自去看看。”
唐影高兴道,“现在就可。无为老板在来客居落脚。”
太后便多穿了件衣裳,和唐影一起往来客居。船停在来客居门口,来客居一楼也是被淹了的。唐影就怕有人先得到消息买了那药。一刻也不敢停歇。径直往二楼一雅间而去。
敲门后,一青衣小斯开门。
“唐姑娘请。”
唐影、太后二人进去。有人临窗而立在看街景。
一身墨绿滚银边衣袍。长发如染墨色。
唐影道,“无为老板,这就是我说的需要那味药的朋友。”
那人在窗边顿了顿才转身,袂裾微动,若掀起往昔旧事,凡尘滚滚来,开成海上花如雪。
太后笑,“小女子韩清。”
李二公子清醇温柔的目光直看进她眼中,抬手,微笑,“在下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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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们一定不会相信猫请假在家一天只为了写这个不准备上架的文……我也是醉了~群么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