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藤林中,南疆巫教外,竹藤铺路连桥,房子多架在半空中,四周蔓藤缠绕横生,背靠万丈悬崖。还有不少毒物在地上草丛中嗤嗤探头。
太后有些起鸡皮疙瘩。她和小徒弟一入南诏地界,就收到大理金家的急信。大理金家是巫医世家,樗霁和太后与他们都有过些接触。现在,金家三小姐被巫教掳了去,金家才求上樗霁。
巫教弟子前来带路,把太后和樗霁带到一繁复神秘的树屋中,树屋里的摆设多以暗红为主,床头柱上雕着两头活灵活现的灵蛇。床上厚厚的帷幔后,显然半坐着一个人。
太后率先开口,“先前听说南疆巫教教主身体欠佳,教主大人请金三小姐想必只为瞧病。现在金家家主想念金三小姐了,托我们来把人带回去。还请教主行个方便。”
幔帐后的教主大人显然不买账。倒也直接。“人可以带走,拿神农草来换。”声音暗沉微弱,病得不轻。
神农草?刚刚收到金家的信时,太后就觉得有些奇怪。金家也是大理的大家。不缺金银,不缺人手。却找上她和樗霁,原来是为了一株药草。“小樗霁,把那三株药草给他。”
樗霁看了她一眼。到底没违逆过太后的意思。把装药草的盒子拿了出来。南疆巫教是大教,虽遭人忌惮,教主也不屑出尔反尔。有教众来取了盒子,验证了药材真伪。教主大人便让人带他们去见金三小姐。待樗霁太后走远,巫教祭司向幔帐挡住的人道,“没想到,月影门门主会如此轻易让出药草。”这药草虽价值连城,南疆巫教要买一株两株并非负担不起。只是这草本就生得稀少,在教主受了内伤,需要这草为药引时,竟然遍寻不到,被采绝了!
一番打探,祭司也是骇然。先前中原大景皇帝暗中派大内高手四下采摘收购多年,最近几年月影门门主也暗中采摘收购。前不久世上唯一仅剩的三株,又从一大商人手里落入月影门门主手中。
巫教不怕谁,但凭心而论,不能去和中原皇帝对着干吧?也不是月影门的对手。祭司便出了比较卑鄙的一招,绑了金三小姐。
教主大人咳了咳,有些费力的说道,“不奇怪。他有个知恩必报的师父。”月影门门主冷情,他师父却是多情得很。
再说太后这边,巫教教众还算守规矩,把太后三人送出了巫教范围,太后等人一入大理城,金三小姐的母亲带着一行人早已恭候多时。大理白族人多,金家也是白族,一律女人当家。金家是大族,大理王曾召见入宫为其调养龙体。显贵可想一般。
金当家的已年驱五十,由于驻颜有术,颇有几分风韵犹存。看见太后和樗霁两人,赶紧上前抱拳施礼。千恩万谢救了金三小姐。
“金当家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太后含笑回礼。
金当家觉得这举手之劳实在有些重。既然巫教肯放人,就知眼前的两人拿了那价值连城的药草去换。要说金家和樗霁有什么过往,那便是太后喝的药,都是找金家练出来的。金三小姐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受宠。但几年前樗霁找来,拿重金请金当家炼药,前提是,必须是金家最好的炼药师。之所以找苗疆巫医,也是当年樗霁幼时,救了一个苗疆人,那人也是巫医,着实有些印象深刻。
那时金三小姐不过十一岁,不声不响的震惊全场。金当家虽心情有些复杂,但是人都不会把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推。便让金三小姐接下这差事。金三小姐的确是个中高手。这些年都做得很不错。太后并不知,太后以为的是,两年前她老人家由于接连受打击,又是诈死又是赶路,路过大理时,身体已是虚到极致。樗霁便带她往金家来了。金当家亲自给她老人家开药熬药调养了半月,才勉强恢复元气。
太后客气,金当家素来好客,何况是太后樗霁这样的有钱人。极力要求去府中好招待一番。太后拗不过,只得去了。
金府早就打点好一切,把太后和樗霁奉为上宾。载歌载舞,酒席摆了满园子。人家盛情难却,太后也不好太矫情。陪着说了些话。
蜀地唐家堡的唐老爷,或大理的金当家。这世道,有钱有势都时兴左拥右抱,这才是常态。金当家也是个风流多情的人,各色千秋的七八位夫君围着坐了大半席。金当家也不拘,时而这个掐掐脸,时而那个捏捏腰。还不忘太后,拍了拍手,管家带着四名俊美少年鱼贯而入。金当家暧昧的朝太后眨眼,“韩清妹子,你是中原人,这四个可是老姐姐特意从中原买来的。怎么样?可还过得去?”
太后着实没料到金当家如此舍得。咳了咳,“怎好夺人之好。”
金当家大笑道,“不瞒妹子说,这些人真是为我自己准备的,旁人老姐姐我定不舍得,韩清妹子你,哪有不舍得的道理。”
太后摆手。金当家一夫郎笑道,“别以为谁都像你。韩姑娘可是正经人。”白族男子虽不当家,但绝不女气,或异族风情,或英气潇洒。这一玩笑,太后反倒不太好接话。
金当家笑得欢,“韩清妹子,你是正经人么?”话对太后说,却望着樗霁。
太后想,她哪能正经。妖后奸后,什么名头没背过。遂正经道,“不太正经。所以,金当家,我想先去休息一会儿。给我和樗霁准备一间房就好。不知方便否?”
金当家眼里都是暧昧了然。“方便,方便。”那招呼人来带太后樗霁下去休息的样子,积极得很。
房间自不必说非常奢华舒适,巫医世家,屋子里还有淡淡安神的药香。待小斯恭敬退出后,太后关上门。抬眼看着小徒弟,“小樗霁,你没有想对为师说的?”
樗霁看着她,“师父的药是金三小姐练的。”
太后道,“那药到底是什么,还有那药草,南疆巫教教主费尽心思不过都是为了这么几株?”
“对你身体好。”小徒弟说。
太后难得刨根问底,“你怎知对我身体好。”
樗霁看了她一会儿,“师父,大景皇帝一直在给你喝。”
太后微张着小嘴。一直……每日雷打不动的那碗药汤……可是青天医馆的陆老头告诉她那是避子汤!陆老头对她爹云国公可是交好得很,竟然骗她?
小徒弟又说,“师祖当初让你逢年便吃一粒的药丸,也是此草为引所练。”
太后想起,她幼年几乎天天吃药,一般的也就忍了,咬着牙喝得很痛快。那一年一度的药丸,却难闻得厉害,嗅着就能吐出来。她想,左右不过是一般的药来试试有用否。是以各种逃避不吃,师父捞着她,捏着她鼻子,待她受不了要呼吸时,师父便能投个准确无误。有一年,她在除夕夜堵了半宿的气,来声讨师父喂药的不温柔暴君行为。师父看她生气反倒乐,她越生气师父乐得越厉害,还来挠她,说她越生气越像只包子。把她气得够呛。最后摸上小徒弟的床,抱着他的腰,气才慢慢消了一些。
师父的药丸,恒昱的药汤,小樗霁的清露。原来都有那药。只是练的方法不一样,味道样子不同。
太后觉着,自己有太多不明白不懂。
心底叹了一叹,只说,“小樗霁,我累了……你抱我睡。”
太后这一晚睡得不太安稳,老是做梦。直到天蒙蒙亮,才迷糊沉沉睡去。樗霁出去时,天还没亮透。跑得急的婢女看见他,恭敬弯腰行了个礼。樗霁本不是多事之人,只外院来来回回的动作,他听力好,早听了个清楚。虽太后听不到那么远,但她浅眠,难免不被吵醒。
婢女见他微微皱眉,猜想到一些。压低声音赔罪,“不好意思,樗……”
“出去说。”樗霁淡淡道。
出了院子,那婢女说来。
原来天拂晓时,就住在金府后街的,金当家胞妹发现自己的宝贝儿子失踪了。金当家的胞妹比金当家小十岁,现在也有三十又九。一直无法生育。调养这么多年,才在五年前险些报废老命怀上这么一个。那是稀罕得不得了。今天早上她起夜,顺路去看小心肝宝贝儿子时,发现不见了!昨晚睡觉还在,府中只差掘地三尺,半个影没有。急得金二没差点把看孩子的丫头抽死。
这便火急火燎来找自家姐姐想办法了。
樗霁虽冷淡,也不是没礼貌的人。婢女说完才淡淡点了个头,往厨房而去。婢女愣了下,又急急跑了出去。
厨房已有了做事的人。樗霁和太后曾在金府住过,厨房的人对樗霁挺熟。知道他师父的饭食都是由他亲自负责。樗霁给自家师父熬了些清心润肺的百合粥。最近,她偶尔会咳嗽。金三小姐来厨房时,一眼便看到那红衣风华的人。
金三小姐幼时不得宠,金当家虽不会刻意苛待,但事务繁多。哪能管到那么细致。是以金三小姐饿了,便自己来厨房拿吃的,或者自己来做。后来因为炼药这事,金三小姐不用在如此辛苦,自己来厨房做吃的这习惯依然没变。
金三小姐很内向,上前来道谢都低垂着头不敢看樗霁。樗霁反应冷淡,金三小姐更是窘迫得很。主动去帮樗霁添柴。只看着柴火真心道,“希望韩姑娘的身体早日好。”
大理太阳起得早,太后醒来时,外面一片明晃。
樗霁端着粥进来时,太后已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太后一边享受小徒弟喂粥,一边半眯着眼睛懒洋洋的问,“小樗霁,今天怎么这么安静。”金府一向热闹,着实有些反常。
“金当家带着人出去了。”小徒弟投喂了最后一勺粥,顺手曲指把她嘴角的粥水楷了楷。
太后吃完粥在院子里活动,问了进来伺候的婢女才知原委。听那婢女的意思,最近一月大理接连有五六岁的男娃失踪。若是其他地方遇到这样的事,太后会猜被人贩子拐了卖了。在南疆,太后第一反应却是炼药。
太后曾经和师父也走过南疆,那时候是女童失踪,最后还是师父一时兴起,顺藤摸瓜找到源头,把那拿女童炼药的巫医宰了。
正说着,遥遥的听到哭救声。
太后拉着樗霁晃悠到金府门口时,看见府门外放着一副担架,那担架上的人脸上,脖子上,只要裸露在外的地方都能看见爬满了狰狞黑红纹路,好似一条条供高皮肤要爆裂开来的蜈蚣。两个男人并一个妇人跪在担架旁,哭着求医。
今天府中只有金三小姐一个主子,金三小姐虽炼药厉害,瞧病却不是太懂行。但也知道事情很棘手。如果拒之门外,肯定于金府医名有损,但这样子哪是病,一瞧就是中了蛊。要是死了,金府的招牌也要黑一黑。
那几个人只是普通人,太后道,“各位,请病可去金家医馆,那里有坐堂大夫。”
跪着的妇人流泪道,“金家医馆今日都没开门。我们只好找到这里来了。金三小姐,你们是活菩萨,求你救救我儿子。他才刚娶媳妇,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
金三小姐赶忙去扶。太后又道,“病急耽误不得,金家医馆没开门,你们应赶紧送到别家医馆才是。”
那妇人恍然道,“别家?”
太后点头。“金当家以及两位擅长看病的小姐都恰好不在府中,三小姐还年幼,医术还待专研。你们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去白家医馆。听说白家也是被大理国主请进宫过的,医术厉害得很。”
那妇人一听,磕起头来。“多谢姑娘!”
三人抬着担架急急忙忙离开后,太后等人回到内院。金三小姐知道太后喜欢喝茶,便亲自沏了上好的普洱。太后笑了笑,“谢谢。”金三小姐脸红了红。
太后喝了口茶,樗霁正进来,太后便抱住樗霁的腰,“小樗霁,我是不是很坏。”明知道中了蛊的人,除非下蛊之人,便是神医在世,也解不了。她还让人抬着瞎折腾。
金三小姐给樗霁亦沏了茶。不懂太后为何如此说。但觉得自己在这里不好,便点头退了出去。
樗霁没想到才一个多月,南疆变得如此乱。“师父,还是早些回安南罢。”
太后蹭了蹭他,“好。”
吃过午饭后。
太后正寻思准备着行程,金当家带着一行人回来后,径直来到给她老人家准备的专用院子。老远就笑吟吟的说,“韩清妹子,你也真损。让那中蛊的将死之人去找我那个死对头。回来的时候看到老白,那脸色不好看得很呐。这点子真绝。”
左右要死,名声左右要坏,太后她肯定帮亲不帮疏。她好歹和金当家相识一场。做出的事只是下意识行为。把那病人推出去,只有金三小姐一个人在家,旁人也说不了什么了。“金二当家的孩子找到了么?”
说起这个,金当家终于有了些愁容。“没呢。她也是个苦命的。好不容易生下这么一个。算了。不说这个。我们已经报了官,府中的人也派出去找了,只愿佛祖保佑。”虽是亲姐妹,到底也不是自己养的孩子。金当家情绪去得快。又神秘高兴起来,“走走走,老姐姐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保管你看呆,看满意。”
这德行,十之八九是些风月事。太后就不想去。“韩清妹子,人生得意须尽欢呐!”
人生得意须尽欢。
太后想起师父死前,留给她的遗言便是这么一句。
金当家如此一说,让太后生出这句话很为老不尊的错觉。
可当真正看到那个人时,太后还真是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