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和师父行走江湖,到过巴蜀之地。那地方山高巍峨,终年云雾缭绕。是以湿气颇重。又路途艰难,出行十分不易。许多人几辈子没走出过大蜀府境。这也造就他们独特的饮食风土文化。
那里时兴一种大锅杂烩。调了又麻又辣又香的锅汤,只要能吃的食物,都可放在锅汤里煮。没有高低上下,一家子人围着那一口大锅,你一箸我一筷,大冬天吃一顿,十足爽利。
太后决定在京都开一家食楼,就卖那麻辣汤锅。让昌邑挂个名头,去打理。皇帝听完,虽觉昌邑郡主之尊去卖人吃食,有些不大好看。然,他也不是那迂腐之辈。昌邑那样的性子,给她找点事做磨磨未尝不可。
“母后所想,儿臣焉有不成全之理。只母后当消遣玩玩便罢,切不可累了身子。”他说完,见那太后一脸欢喜,直夸他,“哀家就知,皇帝是个最孝顺的!”他微勾薄唇,不置可否。就怕,没人敢去吃。
太后下午就把昌邑召进宫。昌邑离开李家,李家一干女眷哭得凶猛。人道她们多不舍昌邑,实则过于高兴,重见天日的好日子到来,激动所致。
“甚么?你让我堂堂郡主去伺候那些庶民饭食?”太后先前算帮了她,她对太后稍稍有那么点感激,她就让她做这种事,那么多人不找,找上她,瞬间觉得自己被看低轻贱。像只炸毛的猫。敏感露出利牙尖爪。
太后在昌邑面前总特别能轻描淡写。“你左右不像个郡主。赚了银子,哀家和你平分。”
“本郡主不稀罕那点破银子!谁爱去谁去!”
“是不稀罕还是赚不来?哀家这是给你机会,别以为非你不可。没了郡主这层身份,你还剩下什么?空有一身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心气儿,却是连自己都养不活。”她句句话戳昌邑心窝子,怄气得昌邑眼眶泛红,跪安都无,自气冲冲出去。
太后知道,昌邑一定会答应的。女人并非无才便是德,师父说,那是男人用来禁锢女人的谎话。昌邑这样的性子别说是郡主,就算只是普通庶民,若自己没些真本事,不从内心自信强大起来,将来的路,定会走得十分辛苦艰难。
唉唉,谁叫她就是带孩子的操心命呐。
瓜片尚在思索太后的其他深意时,毛尖已想到另一种可能。主子英明,这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怕京都的各种生意商铺会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当朝太后提议,由郡主开的店,不论做什么,必定是街头巷尾的头条话闻。郡主之尊,都喜好做生意。本朝本就重商多年,许多人怕是要借这股风,在有朝廷政策的扶持下,奋立搏一搏。
一只蚂蚁撼大树是笑谈,若万只,亿只呢?总能把大树侵蚀一些,而只要有哪些微小的洞,大树便不在是唯我独尊,坚实如铁。自家主子,这是想温水煮青蛙,一步步分解蚕食四大家族的生意人脉网。
说白了,让昌邑开这么个店,不过是个引子。
昌邑到底嫩,没能跳出太后的手掌心。她才跑出皇宫,站在宫门外,寒风冽面,脚下踏着厚厚的白雪。这一通跑,又被冷风刮,那口气儿消了不少。恨自己忘仇如此快,撒气踹踢了几下积雪。正巧宁王妃轿子来,下轿的宁王妃就看到这么一幕。
宁王妃是个典型的贤良恭德。身为王妃又是嫂辈,却去给昌邑见礼。昌邑也就在太后面前哭过,在别人面前,总是高高在上嚣张傲慢得很。是以不想被宁王妃看见自己踹白雪撒气这一幕。宁王妃是个心思多的,自想到这一层,率先替她解围,“今日雪景真好,一路尽看远处的雪了,何时到了宫门都不觉。没看到郡主亦在此处赏雪,郡主莫要怪罪。”
她这一说,昌邑自然了些。微扬着头,惯常的傲慢随意。“这么冷,宁嫂子进宫做甚?”
太后冬天有个手脚分外浸寒的毛病,宁王妃想着,太后虽不会短缺什么,她作为儿媳,做的东西自意义不同,也是该要孝顺。她又是个十足手巧的,在家当姑娘时,一双巧手已誉赞满京。给太后做的这鞋袜手笼都分外用心。
昌邑招呼都不打,直接抢过旁边丫鬟抱的盒子。“天寒,宁嫂子回去吧,本郡主替你去送。”宁王妃傻眼间,一身鹅黄宫装的昌邑早已抱着盒子钻进宏伟的朱红宫门了。
“王妃……”丫鬟有些手足无措。宁王妃温和道,“不怪你。回府吧。”她其实也松了一口气。她只是想尽一个儿媳的孝道。又怕别人说她别有居心。况,她自己不会讨人欢心,太后总是不太待见她的样子,她亦有些怕太后。
昌邑抱着盒子,在殿门外站了站。再进去时,在瓜片一脸错愕的目光中,满脸不耐烦的把盒子仍在她怀里,“宁嫂子求我替她送的!”那叫一个不情愿帮忙送的德行。
瓜片眨眨眼,默默抬头望房顶那颗夜明珠。好闪烁!昌邑送了盒子也不走,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什么时辰了,还不开饭?”
昌邑留在关雎宫吃饭,吃了还嫌弃鱼汤清淡得腥。自然关注到了吃饭所用的器具乃全部银制。她听过何彀大人献给皇兄一套银器,皇兄又孝与太后的事。她悄悄看太后,只见那太后吃什么都很是满足幸福的样子,活像白菜叶子也是海味山珍。不仅冷着脸撇过头去,哼,这般好吃,有银器也早晚被毒死。
一盘菜绝对不能夹超过两次,她不知道么?
冬天的夜来得早。昌邑赖着不走,毛尖安排她住下。回去伺候太后时,太后还没睡。她把辛苦一天所写的东西并些银票交给毛尖,让她交给宫外的梧落。反正大家都知她于梧落有恩,梧落是她的人,也没什么好藏掖的。主要,这汤锅店真正有本事打理经营的,绝不是昌邑这个挂名的,必须得有梧落这样本事心计的人。
樗霁又一身风雪梅香出现在太后面前时,见她裹得蚕茧般,坐在床上笑吟吟望着自己,好似专门在等。他习惯性脱了沾满寒气的外袍,“师父,在等我?”
“嗯呐。”她歪头看他,脱了红袍,里面着白裳。太后从没见一个男子能如此清古冶艳,妖得半分不俗。樗霁借内力运热了手,才去扶着那太后蚕茧。他这些时日要留在京都,总要查清背后雇主。又晓得自己师父冬寒难以入眠,便来看看,好哄她入睡。
蚕茧滚到他怀里,“我要辣子汤锅的方子。”樗霁把她伸出来的手握在暖热掌中。柔声哄,“师父若馋了,我给你做。不过,不可多吃。”他怕太后拿方子让瓜片做。那辣子汤锅调料的配置很讲究,她这体质,稍微搁过了,吃了肚子要难受。因她爱吃,又怕吃出事,练就他一手无人能比的精准配料手法。也只有亲自做,他才放心。
“我要开店攒钱还你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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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chū)霁。(有亲问,这里说一下读音。大体可以理解为雨雪初停,天光斐美的时候~)
那啥,猫发现太后是个很能脑补滴女主——所以呢,所以太后角度的某些想法绝不是本文的真相…。脑补很强大有木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