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过头,再不看太后。太后看了一眼他脖子上的伤,本想抹抹药,见不重才说,“你吃饭了吗?”桌上的饭菜早已凉掉,丝毫未动,一看也是没吃。太后端起一碗粥,舀了一勺喂他,樗霁扭头,太后没由来的很愤怒,上前两步捏着他的唇,直接灌了下去。樗霁被呛得咳嗽不止,血色的红衣被粥水淋湿洇开,一片片凄绝色。
樗霁在没理她,径直转身走了。太后又躺回床上,许久睡不着又爬了起来。索性去找金当家。
此刻金当家正在大厅陪胞妹金二说话,金二自听金当家说了太后也许知道一些孩子失踪的事后,那是立刻赶了来。见太后在屋里,以为在睡午觉,又不好派人来请。只得干着急。眼下看见太后出来,差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简直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太后叹了口气,“金二当家,我也只是揣测。你别抱太大希望。”
只要有一点希望,对金二当家来说也不至于万念俱灰呀。一点也不敢打扰听太后说。太后其实也不大记得清楚了。只是寻思如果真是拿小孩炼药这么邪门的,便是南疆,也不是常有。太过丧心病狂。当年她还小,和师父路过遇见,情形确实和现今有些相似。而且太后还记得那处错综复杂的山洞,当初师父看似端了人家的老巢,但难免不会有漏网之鱼。
大理背靠苍山,脚踏洱海。仙境般美好。当年那拿小孩炼药的人的老窝就在苍山里。简直是侮了一方圣土。太后大概说了自己的猜测。金大金二觉得事情有些棘手。因为苍山山洞众多,终年积雪,路途险陡,气候恶劣,太后又记不清具体线路,实在不容易。
三人商量了一下午。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官府还是天天派人去问进展,家丁们也继续在城中各处寻找,暗中则请武林高手先去探探路。金二虽急,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了。这一番下来,已到晚饭时间,金当家便招呼一起去吃饭。
饿了便想起樗霁,太后不大有食欲。金二惦记儿子,也食不下咽,金大永远的好胃口。吃完饭太后回房时,樗霁果然没回来。太后躺在床上。想着,樗霁是现今世上,她最信赖的人了。她觉得樗霁对她只是雏鸟情节,就像她对师父,当年师父抱抱别的小孩,她都不欢喜。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才迷迷糊糊睡去。
隐约梦回年少。
其实那个时候师父并不赞同她收樗霁为徒,说以后慢慢找找他父母,把他送回去。这话正好被小樗霁听到。小云姽婳出去,看见门背后这些天好不容易才让她捂暖的小樗霁瑟瑟发抖。怕被送走罢。那以后小樗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却无比听话,看她需要什么,立刻就去帮她拿,帮她做。
小云姽婳就觉得有些心疼,尽管她还没有这个男娃高,但是她比他大呀,她是姐姐啊,还是要当师父的人呀,于是她拍着小胸脯保证,“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徒弟了!除非我不要你,否则谁也不能让你从我身边离开,师父也不行!”
她去找师父说,师父无奈的装腔作势,“你这性子,越是在意放在心尖的,越是装作不在乎,越是不让人知道。那孩子却是个决绝性子,又依赖你得很。罢了。你想留便留吧。”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师父戳了戳小云姽婳脑门,“你说,为师怎么就养出你这么个喜欢自欺欺人的小玩意儿呢。你要晓得,越是为旁人着想,自己受累便越多。”
那时小云姽婳还有些得意,吊着师父脖子,“就像师父为我操心,所以受累么?”
“哟,你还晓得,晓得就要孝敬些。”
“怎么孝敬?”
“先来捏捏肩吧。”
小云姽婳便爬到师父身上,在胸膛肚皮上一通乱踩。琢磨全部踩踩比只捏肩孝敬啊!师父无奈得很,“为师吃的晚饭都要被你踩吐出来了。”
小云姽婳当夸奖听的,“那师父是不是很舒服啊~”
面对她难得的孝敬,师父也不好打击。只得很违心的说,“舒服。”
“那以后我天天给你踩!”
师父嘀咕,“这是又想要什么东西了吧。”踩的力道重了一些,师父赶紧笑道,“行!到时候师父还没被小清然踩瘫的话,天天给你踩。”
后来呢,后来师父没被踩瘫,师父丢下她,师父死了。
又梦到些其他的,阿姐说最喜欢小姽婳,阿姐死了。老爹单手抱起她说,爹爹的女儿,一定能好好长大。老爹死了。母亲梦里也故意逗她,逗了又给她做最喜欢吃的糕点。糕点还没吃完,母亲也死了。
各种光怪陆离。
满身寒凉醒来。太后习惯性摸了摸身边床榻,同样冰凉。没有温暖的樗霁,屋子里也没有宵夜点心的香味。
这一想,太后还真是有些饿。她药吃多了,总是想吃东西,虽身体弱白得很,胃口其实挺大。平素晚上都要吃些点心。何况今天晚饭也没吃几口。
披衣而起,窗外冷月如钩。太后老人家沿着游廊漫无目的的走,遇到巡夜的小斯。便问了一句,“可知道樗霁住在哪里?”
那小斯一见是她,很是恭敬热情。“樗公子今夜宿在东厢梅园。韩姑娘,请跟小的来。”小斯牵着灯,引着太后穿过游廊,穿过月形花园拱门,梅园里面的梅树挺多,不过这不是开花时节。没有香味。在夜月下普通得很。比不上国公府那片梅园。
小斯退下后,太后站在那门前停了停才伸手去推。没费多大力,太后进去绕过屏风走到床边。半巴趴在床沿上,戳了戳小徒弟的腰。“小樗霁,我饿了。”
小徒弟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太后趴着床沿半晌,终于厚着老脸皮爬上床挤到他身边。二话不说依偎着靠过去睡觉。樗霁一直未动,也没说话。太后靠着小徒弟,竟然没多久就睡着了。待她入睡后,樗霁方才轻轻揽住她的腰。太后的腰实在细软得不盈一握,樗霁忽然再无丝毫睡意。
太后醒来,天方大亮。
樗霁不在,但桌子上有几样早点,还带着余温的热气。太后吃了出去,遇到金当家时,金当家告诉她,金二找的高手已出发。正说着,那几位中原公子想必并不愿离乡背井永远留在南疆。见自己被送给了太后,太后这么娇弱的一个中原小美人,比起年逾五十的金当家,眼睛不瞎都知道更愿意跟谁。是以太后和金当家说话时,那些被太后差点遗忘的中原少年们一起来找太后了,而且约好似的,谁也不说那晚是谁。
太后被围拥在中间,这些孩子长得漂亮,但在她眼里,也只是孩子而已。所以连避让都觉得没必要。金当家颇为羡慕,“果然,年轻貌美就是好啊。多讨人喜欢。”
有中原少年就问,“韩姑娘几岁了?”
太后歪头,笑道,“你猜?”
那少年也没故意说假话,能出来四处游玩,想必已及笄。还多说了一岁,便道,“十六?”
太后只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在这样天真的孩子面前,她总是下意识就端出长辈的样子来。真是老得也够。金当家虽不知道太后具体多大,虽太后面相上实在小,但她晓得太后是樗霁的师父,隐约听过比樗霁还大上那么一点点的。樗霁都不止十六,太后怎会才十六。遂以笑得欢。那少年被笑得脸色微红。太后也不知怎地,一时有些发愣。
伸手轻抬起他下巴,“那么告诉我,前天晚上是谁?”
少年脸色更红,却不说话。太后叹了口气。金当家岔话,“韩清妹子,不如下午出去逛逛?”
“逛什么?”
金当家就相当暧昧。“你说呢。”太后想着金当家那点爱好,十之八九是花楼这样的地方。左右现在也是闲着。樗霁不见人影,也不再说什么时候回安南。她老人家也惆怅得很呐。
太后和金当家运气好,金当家显然是常客,又是贵客,花楼的老板娘才舍得把昨日买进的新人贡献出来。在金当家撒了大把大把银子的情况下。太后一看,还真是别致。个个发色肤色眼珠子颜色都不同。太后曾经和师父去过西洋,老板娘说这些是西洋美人,太后瞧着,颜色上来看,的确是。
老板娘走之前很不放心,说这些人还没调教好,又不通语言。让金当家多担待些。
金当家又撒了许多银票,巴不得老板娘立马滚蛋。
终于只剩下五六个西洋俊美男子和太后与金当家两人,金当家原形毕露。
逛花楼对太后来说也不是新鲜事,以前没事出来逛街时不时兴致来了,都会带着瓜片一起去溜达溜达。眼下,看见金当家,太后自知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能比。三个西洋男子围绕着金当家,金当家当然不客气,半倚在其中一人怀里,拉着另一个人的手往自己身下而去,嘴巴还不忘去亲第三个人。
太后避开目光,因为自己身边这两个也对她老人家上下其手了。太后被摸了几把,试探性的,“哈喽?”
西洋美男脸上的迷人笑意没变,也对她这声招呼没什么反应,只是摸得更仔细,骨头都细细捏了捏。太后琢磨,出海多不易,这些人怕不是西洋物,说不定就是大理的呢,或者中原的。总之,多半是本土货。不知他们是用什么把眼睛头发肤色弄成这样子的,太后假意伸手去摸其中一人的脸,扯了扯,也没摘下什么人皮面具。这些人却越摸越不像话。太后推开他们,站了起来。
此时候,正是入夜繁华时,花楼生意好,堂中都无虚席之地,太后身高比旁人矮弱许多,也没人注意到她这么个人走了出去。
这花楼是最好的,地段也是寸土寸金的繁华。十里长街,都湮没在一片旖旎红色中。
金当家虽是个怎么快活怎么来的人,但打下那么大的家业产业,自有她的过人之处。美人虽好,却重不过太后这个贵客。太后没站多久,金当家就随了出来。笑道,“韩清妹子,怎么了?”
“金当家,你不觉得奇怪么。”
金当家还真没觉得奇怪,“此话怎讲?”
“西洋我曾经去过,那里的男子女子体型比起我们中土,要高壮许多。这几个西洋人,体型实在和我们中土人无半点差异。”
“不能吧?是不是生得矮小?”金当家下意识看了太后一眼。韩清妹子这身形不也比一般中原女子娇小不少?花楼老板这么大胆子,敢拿假货骗她?
太后好歹是在皇宫那样一步一个血印,一步一具白骨的地方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后。对这种事实在敏感。几乎有种恐怖的直觉。“不尽如此,那摸我的两个人,摸得很奇怪。”不像调情,倒像是在探究她的身体。
金当家一听这里,笑得很暧昧。心道韩清妹子还纯情得很。这能不奇怪么。太后本欲再说什么,想了想作罢。不管是冲着金当家来的,还是冲着她,该来的躲不过。金当家眼尖,又看见了别的,“韩清妹子,那边那位少公子,你是否认识?”
太后望去。
侧前方,有一人缓缓从侧旁巷口渡出,站在前方十步处。
灯火耀目浮华,满街喧嚣荼蘼,他负手看向这方。眸若深潭,轻染夜色。
“姑姑,西洋男子合心否?”
恒……昱……
------题外话------
昨晚码的字,今天起来看,居然没保存……没了……心塞得想SHI……于是,猫又请假在家补写了……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