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几只海东青喂食,一不小心还被啄了一口,这种鹰果真是凶猛,据说还能一口啄死天鹅。我捂着手龇牙,一天没有出去,就把我当猎物了?
“你再啄,我就拔了你的利嘴。”我嘀咕,那只海东青不满地再次伸出嘴对我示威。
我及时缩回,隔着笼子海东青拼命往外伸长脖子,扑腾着翅膀,我乐不可支,快速拿住它的脖子,没想到这里是它的罩门,对我莫可奈何。
“你在干什么?”身后一声厉喝,震得我耳膜鼓鼓作响,手下一松,又被海东青啄了。
我气恼地看着流血的手指,转头看见一个黑大个迎着阳光立在那里,中等年纪,满面虬髯,像一只熊。
“你说我在干什么?”我不无恼怒地盯着他,看他穿着并不华贵,而且这个时候大人物都在列席宴会,估摸他也是趁忙插科打诨的主儿。
他眼色一深,原本就黑的脸更加黑了几分,“你还敢质问我?你明明就是想掐死它们,你知不知道,今天要是死了一只,不仅仅是你人头落地,就连女真五部都要遭殃,你还敢狡辩你没有干什么?”
我明知他误会了,但在他强势的思维模式和指责下,竟也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大的错事。不过我没有必要对他解释,他话中明显透露出他是女真人,尽管表面上女真尊大辽为上邦,但是私下他们对我们这些人的态度极是微妙的。
那人熊极度不满我的沉默,又或者他认定我那是心虚的表现,在我旁若无人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时,一把攫住我的手腕,神情倨傲,“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挣扎想要甩开,可是他力气其大,身上散发的戾气让我止不住联想起少珏来,不,他们不同,少珏心中尚有怜惜,但是这个人我毫不怀疑他会杀了我。
“阁下似乎也没有权利质问我!”我尽量是自己的语气平缓,但是这样的反诘又怎么能做到无一丝尖峭呢?
“还没有人敢忤逆我!”他怒极反笑,呼出的白气袅袅幻化成狰狞的图案。
我心一寒,已经被他索上衣领,双脚不受控制地脱离地面,他的目光太凛冽,逼得人无法思考。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会有这样的目光,至少在我所见的大人物中还未有这样的人。
“你在干什么?”身后传来漫不经心的问语,确切地说是人熊的身后,他太高大,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觉得自己要得救了,不由松了口气,他戏谑地看着我,分明志得意满。
我才惊觉那人问的是“你”,而不是“你们”,他根本就没有发现是两个人。我蹬着腿,想要弄出点响动,却被人熊看出来,加大力度扼制我的呼吸。
远处传来丝竹飘忽的乐声,更有鸣金之声夹杂其中,想必是天祚帝又出了什么幺蛾子。我真后悔没有和韩石一起去宴会,可是我怎么会料到只是喂海东青,也可以招来杀身之祸?我该怪这些年十四和少珏将我保护得太好,让我不能直面这样的变故;还是该怪,命运为何总是要我一次次临近死亡?
我忧伤地想,我该去问问罗佼,虽然她已很久不曾入梦来,我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将我遗忘在这里。
“完颜旻?”那人的声音隔了很久再次响起,没有疑惑,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但在我听来却如天籁之音。
随后轻捷的脚步渐渐临近,走的极慢,似乎下一秒就会停止。人熊陡然放开我,遽然转身,他避开的如此有技巧,我相信身后那人根本就无法注意到还有一人。
然,千算万算,终有一疏,我双脚一着地,便酸软无力跌在地上,尽管周围并不安静,但是那一声撞地声,他还是听到了,他的脚步明显停顿了一下。
“林牙大人怎么有兴致来这里?”人熊态度极其傲气。
我鄙视他的行径,你也知道这里臭哄哄的,不是你们这些大人物该来的地方么?
那人走了过来,淡淡的阴影笼住我,逆着光,他的五官却有穿透幽暗的光芒,眉宇间清澈动人得令人心碎。我呆呆凝视耶律大石,看他的目光不经意掠过我,带着探询将我上下打量,对于人熊的傲慢视而不见,他淡声道:“职责所在!”
然后目光灼热地望了人熊一眼,似在说——这更不该是你来的地方!
人熊耸耸肩,无畏地回视,“林牙大人不要忘了,你脚下踩着的还是女真的土地!”
这样直接的挑衅,耶律大石身后的随从已然不悦,“臣下之人也敢放肆!”
人熊身上的戾气再次膨胀散发出来,他没有说话,但是目光逼迫地注视着耶律大石,就连我都感到压力,冷缩了一下。
大石俯身扶起我,轻撩开我的衣领,手碰了碰,看我一眼,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只觉那一眼太轻柔,轻易就唤出我脱险后的委屈与脆弱,“只是叫你来查看海东青,你也能把自己弄伤?”
他的语气熟稔亲密的成分太盛,连人熊都吃了一惊,插嘴问道:“他是林牙的人?”
大石正欲回答,有人冲冲跑来,“林牙大人,陛下在找你和完颜酋长……”
“马上来!”大石说完,扫了人熊一眼。
人熊兴味地瞟过我,似乎发现什么奇特的事情,然后若无其事地弹了弹身上的灰尘,愉悦地说道:“我先走一步!”
说完,扬长而去。
“卡瑟。”大石唤身后的随从,刚才出声奚落人熊的人便是他了,年纪极为年轻,一脸憨厚。大石对他示意了一下,便踏步去往宴会的方向。
这是什么意思?替我解围后什么也不说?
卡瑟推了我一把,“还不快跟上?”
我不明所以,卡瑟挠了挠后脑勺,憨直地笑了,“大人要你跟他去宴会呢。”
“那你呢?”我一惊,脱口而出。
“我在这儿,完颜旻不敢对我做什么,”他得意地挥挥手中的拳头,又催我。“你快去吧,大人身边没有人伺候不行。对了,你叫什么?”
“木青。”
头鱼宴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天祚帝果然是在出幺蛾子,他要求女真五部的五个酋长出来跳舞,五部的联盟长因病未出席,但是他的儿子代他出席。少年先开舞,然后是其他酋长,气氛一时达到高潮。
我和大石到的时候,一位酋长正踩着鼓声,翩翩起舞,动作充满张力与性感,都说少数民族能歌善舞果然不假。我正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觉得有人盯着我,眼光一扫,对面人熊举起酒杯对着我扬了扬,笑的有那么一丝不怀好意,但更多的是阴寒。
我莫名哆嗦,大石回头看我,递给我一杯酒,唇角抿了抿,轻声道:“喝了它。”
我一口吐下,竟然不是酒,而是姜茶,四肢百骸如注入了暖流。有些感激地看向大石,他已回过头,专注地欣赏舞蹈。阳光暖暖地将他的侧面渲染,简单的几笔,却如一幅工笔画,带着写意的风流与倜傥。他身上有种恰如其分的安宁,安抚了我的心悸。
此刻,天祚帝坐于主位,左右都是达官贵人,大石的位子在左侧略为中间的地方,几乎湮没于人群中,他就像是被人藏起的东珠,你看不到他的光芒。但是你却又忍不住不去注意他,不是因为他惊为天人的容貌,而是他天生的贵族气质,不言不语,举手投足间显示的从容与尊贵,让他那般与世不同。
宴会中,穿梭着花红柳绿的女子,目光游移中,总是流连在大石身上。他却恍然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