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个男人目光依旧深邃,深不见底,却毫无生机。我凝视着,却慢慢地笑了,仿佛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皇位再传回太祖一脉,你不怕天下大难吗?世人又将怎样看待我们的先祖?”赵佶狠狠盯着赵偲,恨不能在他身上凿两个洞。
“如果你退位呢?”赵偲收回与我对视的目光,漫不经心道。
赵佶眼珠都要跳出来了,也许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赵偲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到底是久居上位,临危不乱,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冷冷笑了,“就算我不退位,你也有的是办法逼我,是不是?十四,我太了解你了,你从不打无把握的仗。那就让我们看看,究竟是你赢还是我赢!”
说完,赵佶一甩衣袖,跨步出去,估计是做什么部署去了。
再呆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和江落对视一眼,极有默契地抬脚走人。
“青青……”赵偲声线低迷,唤得缠绵温柔。
我一怔,脚下似灌了铅,异常沉重,江落面无表情地擦身而过。我咬牙,暗恨自己没出息。一阵风飘过,林仕抱着遗诏飞出房门。
烛火摇摇晃晃,赵偲伸手掩了掩,漂亮的手在火光的映照下,几乎是透明的,纹路交陌,肤若玉质。当年就是这只手,浮光掠影般而过,却深深折了我的心。
时间仿佛就静止在这一刻,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一百二十九年前的今天,太祖赵匡胤逝世,十四,每年的这一天你必去皇宫,对不对?”我幽幽道。
既然不能逃避,索性把事情讲清楚,以后也好桥归桥路归路。但是,赵偲,即便如此,我还是贪恋这一刻的静好。
赵偲笑了笑,有些牵强附会的味道,低沉的声音有丝丝的哑然,尾音带着无限咏叹的韵味。“有时候真希望你不要那么聪明,什么都看的那么明白。甚至想过把你藏起来,苟安一世。”
我也笑,笑的清寒漠漠,仿佛冬日里被人浇了一头凉水,“聪明?五年啊,十四,我也是现在才想明白。呵,如果我够聪明,一早就应该看出你不为皇位,只因有比皇位更重要的东西!”
“对不起!”他目光暗沉浓烈,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芒。
心中凄惶,他那么骄傲的人竟然对我说对不起,原来生分不过是一刹那的事!
“对不起?十四,你怎会对不起我?”我笑颜如花地注视着他,即便没有镜子,我也能从赵偲的眼眸中看到自己飘忽的身影。“每天看着我,对着我,心中想的却是轻尘,我不及她漂亮,让你受累了!”
赵偲突然逼近我,眼中跳动着两束火苗,似乎比我还愤怒。“是,从一开始带你回来目的或许并不单纯,但是灌木林中救你也是假的么?我常常在想,我是因为你微弱奢求一隅太平,而心生怜惜;还是因为你无意中说出那句诗,而一时情动。”
“救我?赵偲你本就有武功,可是你当时没有出手,我中了掌!”我冷冷道,嘴中发苦,我们竟然到了如斯境地,赵偲,我们真的要这样剥掉彼此的自尊才善罢甘休么?
赵偲默然后,声音微微抬高,目光如昼,嘴角带着几抹自嘲。“你觉得自己是替代品?可是,你与她有共同点么?你没有轻儿漂亮,也没有她温柔,甚至没有她的善解人意,可是心却不由自主沉沦,也希望拿你只是当做替代,这样方能不辜负九泉之下的轻儿。然你们是那么的不同,即便你不温柔不漂亮,即便你对我有所保留,我赵偲的眼中却只能容下一人。”
如果在平时,如果在真相的打开的前一秒,我或许会感动,可是此时我却无法辨认他说的真假,只觉得自己勉力坚持的最后一点力量也要消失。
我没有吭声,赵偲缓慢地说:“青青,公平一点讲,难道我利用你的同时你没有利用我?那样的时刻,你想逃离的是李少珏,而我只不过给了你一个契机。你怪我瞒你利用你,难道这五年,你就没有事情瞒着我,就没有想过除我以外的人?”
他的怒气渐渐平息,温和的语气就像是在与我闲话家常,我时常沉醉在这样的声音里,却不知有一日会觉得这声音如此刺耳。我目光微颤,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却不过是自己掩耳盗铃。
他知道我偷听了赵佶与人密谋皇位,他知道我识破江落的身份,他甚至知道我午夜梦回时,想起的是谁……
婚姻中最重要的是信任,我们可以相信彼此,但是却又都为自己保留了一份自留地。爱,却不敢全心付出,这就是我和赵偲之间最大的悲哀吧!
“所以在探得我脉象,你以为是我自己在避孕?”我声音暗哑,心不住的颤抖,觉得此生唯有此时才能称得上是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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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偲木然,神情时有痛色,对于孩子,他也有期待。“我们会有孩子,只要你……”
我像看怪物一般看着赵偲,该说他天真呢,还是爱的太深?竟然还觉得我们会在一起!
“青青,我对你说过的话何时失信过?我知道你骄傲任性,做事一根筋,眼中容不得沙子,可是离开我,你就能忘了我么?你和我今生注定要在一起,这是我们的宿命。等我把这件事办完,我们便去过太平日子,再也不理会这些琐事!”
这个男人把我看的透透的,可是这世上有谁离了谁不能活呢?能不能忘记他,他说的不算,我说的也不算,不若交给时间来做判断!我不想就这个问题与他纠缠,而是想着另一件事,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善良,可是面对遗诏的大白于天下,我心中也开始恐惧。
这个时代,是三分天下的时代,并没有一个仁主能一呼百应,统一天下;这个时代,是乱世枭雄的时代,谁都想争霸天下,此消彼长。
然而,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乱世儿女颠簸流离,我不敢想象我宠我爱的榕哥儿和兰韵在这样的环境下,如何生存!
我甚至也不敢确定自己是担心百姓多一点,还是担心赵偲多一点。他这时信誓旦旦,要揭露真相,然他也是有良心的,我不信他不会对之瑶的孩子心生愧疚。我也不信赵偲如他自己所想的那般冷心。
“赵偲,你真的要逼他退位?”我问,一边斟酌着,尝试说服他。“你的计划想必很完美,可是赵偲,如果我告诉你,你即使什么都不做,几十年后,这个皇位也会回到太祖一脉,因为太宗这一脉遭到了一次大规模的清洗,人才凋零。”
赵偲目光犀利而理智,唇色有些发白。他是信了我的话了,他知道我从来不会拿这些大事来开玩笑。
“赵偲,你的计划完美的算计了一切,可能算透人心么?倘若计算失误,宋朝大乱,你当如何?辽和夏虎视眈眈,若他们联手,你又当如何?你说过会给我太平,可是你把这个天下搅乱,你要我如何安身?人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赵偲猛然抬头,坚毅的面容也微微有些动摇,然只是一瞬,他就陷入了沉思中。
我自嘲地笑了笑,他是意志多么坚定的人,怎会因为我三言两语就推翻坚持了十多年的信仰呢?
门外打斗声越来越响,我和赵偲没办法再继续谈话了。两人并排走出,夜幕下,院子四周火光冲天,而林仕和江落在半空中缠斗在一起。
赵佶志得意满的样子,以我对他的了解,定是和江落达成了某种协议,江落才会出手抢遗诏。更令我惊讶地是,赵佶的身边站着红绛,手中抱着包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赵构。
红绛是赵佶的人,这个事实太令人震惊了,回头看赵偲,他一点也不吃惊。人人都知赵偲重视红绛比红绡多,却不想原来都是做戏!
空气越发沉重,一股极淡极淡的硫磺味若隐若现。
我不安起来,在宋朝,火药并没有用于军事,但是烟火业却极其发达。目光瞟向赵佶,那兴味的眸子里,我渐渐品出一丝嗜血的兴奋。我心沉了下来,我早该知道,他不会放过我们这些人,所有知道遗诏事情的人都会死,唯一能逃脱的是尚不知事的赵构而已。
我身形晃了晃,正待提醒赵偲时,赵佶赫然发现,他对着林仕喊:“十四,青青已经帮朕说服你了么?”
他是故意的,林仕果然一个虚晃,剑锋扫向我,赵偲出手去接,但是林仕早料到,左手的匕首也迟一秒飞出。江落随后追来,但是一切发生的太快,他追上林仕,打了他一掌,本来匕首离我的心脏还差一毫,但是却因了这一掌,刚好正中心脏。
四只手慌忙来拉我,眼前青冥一片,我看到赵佶的人用剑驾着红绡而来,她一边手牵着赵榕,一边手牵着兰韵,兰韵吓得哇哇大哭,倒是赵榕一脸的愤恨,企图挣扎,但是无效。他们说了些什么我听不到,只知突然间硫磺味浓烈地呛鼻,紧接着一声巨响,浓烟滚滚……
觉得身体漂浮不定,却异常的轻松,是不是可以摆脱一切了?
“青青?”声音像……像那只鬼。
“罗佼,你终于来了!你也看到了我为了帮你,又死了一次,你就行行好,饶了我吧。”我又到了结界,周围冒着烟气。
“青青,你别生气,我这不是不来,你知道的,现在整个冥界就我一个阎王,我忙的团团转,你以前的那个时空不太平啊,又是海啸,又是非典,我容易吗我?”罗佼唉声叹气,我依旧看不到她的神情。
“你到底带不带我回去?”我有些生气地问。
“我带你回去?你还没死,我怎么带?何况你还没有找到我哥,你怎么能走呢?”
“可是你也知道,我真的尽力了不是吗?我找不到你哥哥。”
“青青,你已经在找。”罗佼语气变得悠长,“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有个女子一丝不挂的死在林中,第一个男子经过,看了一眼,叹息了一声,走了。第二个男子经过,脱下长衫盖在女子身上,也走了。第三个男子经过,挖了个坑,将女子埋了。女子来世,第一个男子成了她的知己,还了他一世友情,第二个男子成了她的哥哥,还了他一世亲情,第三个男子成了她的丈夫,还了他一世爱情。”
“所以青青,你所遇到的人,皆是你那一世种的因,循着这个因,你才能找到我哥,知道么?”
我沉默了一会儿,“可是,我……”
“我说过的,要顺着自己的心,我知道你很难适应,我会帮你。”
“喂,罗佼,你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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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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