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珏脸黑了黑,要发作想想又忍住了,神色古怪,“熊猫是什么?”
我也一愣,被问住了,一时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蹦出这样一个词,讪讪笑着,“好像就是熊和猫的结合体。”
“你继续胡诌吧,”李少珏已经变脸了,瞪着我,数落道。“你知不知道,你每次心虚的时候,左眼角就会不由自主地跳。”
他说话的语气一扫先前的萎靡与忧伤,像是个最喜欢挑刺揭短的少年,我觉得这一刻的阳光才是属于他。
我心下一松,他终于正常点儿了,不再那么压抑。
“喂,李少珏,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虚了,我眼角根本就没有跳!”
“还没有?难道我眼睛出问题了?”他气势汹汹地反驳。
“嗯,完了,你肯定被江落揍出问题了!”我一本正经道,也知道眼中有着掩也掩饰不了的笑意。
李少珏突然张扬明烈地大笑,笑声如从九霄传来,直入心肺,带来难以言喻的冲击,近处几株花瓣被震落,漫天飞舞。“青青,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说过我们还有帐要算的。”
我彻底心虚,他说的是他和江落打架时,我帮江落的事,不过我是不打算承认的。李少珏那么好面子,决不愿让第四个人知道他被江落揍得那么惨。于是,大惊失色道:“帐?我们有什么帐,麻烦李大少拿出账单!”
李少珏被我气得一愣,指着自己的脸,气呼呼道:“账单,我这脸就是!”
他不说还好,本是俊美如斯的脸,却滑稽的在眼睛周围出现两个大大的乌黑眼眶,脸颊处还有淤青,就像一幅名画在最为醒目的位置滴了几滴墨。
李少珏还在喋喋不休,说什么江落那小子下手太重,还有什么江落的功夫本是自己教的,教会了徒弟来打师傅之类的。
也不嫌累,我乘他没有防备之时,伸手按了按他的淤青,痛的他倒抽一口气,“你干什么?想谋杀我?”
“我就想看看痛不痛。”我无辜地说,心中却暗道,他都这样了,江落的伤也不知道怎样了。虽然他丢下我,如今也知是他情非得已,不得不为之举。要怪就怪自己失去记忆,不知道这一连串的前因后果,否则又怎么会误将江落认作夫君呢。
“你这个死女人,你不会问啊,就知道动手,还下手这么重。”李少珏嘟囔着,痛的歪牙咧嘴。
这厮太夸张了吧,是想让我内疚吗?
“你没有擦药啊?”我小声问,到底还是心虚的。
“擦什么药,要全天下都知道大夏的皇帝成了这个样子?”李少珏没好气道,分明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哎呀,你说,”我故意逗他,一惊一乍道。“你说,你这脸会不会就此破相了,多完美的脸啊,可惜了。”
我啧啧,李少珏眸子中也牵出一丝忧色,不过转瞬即逝,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就继续危言耸听吧,只不过青了,会有那么严重?就知道你这女人没有安什么好心,明明是幸灾乐祸,还非得说的跟个感同身受似地。要耍什么幺蛾子,就直说。”
我气结,本来好心地想要给他祛瘀,结果被说成没安好心,这个李少珏气人的本领堪称一绝。
“在你火眼金睛面前,我能有什么幺蛾子?”
“你——”
阳光在李少珏的脸上一点点晕开,琥珀色的瞳仁有粼粼波光流过,明明是要生气的,却忽然笑了起来,下巴坚毅的线条也变得柔和起来,“不想见江落?如果你表现好的话,我说不定会安排。”
我心里恨得咬牙切齿,这兄弟俩果然是一样的货色,总是在最为关键的时候,拿住了我的一点短,让我根本无力抵抗,唯有缴械投降才是上策。愤然转身,像是要急于逃离这片美景。
李少珏得意而爽朗的笑声随风而来,夹杂着他愉快明丽的声线,“青青,我在这里等着,要是太久的话,我刚刚的提议就自动失效!”
我转头,边走边骂道:“李少珏,我今日方知你原来是个小人!哼!”
越走越快,李少珏笑嘻嘻地回道:“我从来没说自己不是小人,而且我从小就学到一个道理——宁做真小人,不作伪君子。”
完全是小人得志!
刚过拱门,春雨和花昔就侯在那里,春雨抿唇微笑,神情柔软,花昔更是夸张,一把抱住我,喜逐颜开,直嚷:“姑娘和皇上说什么呢,惹得皇上如此开心,要知道皇上每次从梅园出来,都是乌云遮面、阴雨密布,碰上谁就炸谁。”
“你们怎么不早说,早说我就不进去了,他是爽快了,可是给了我一肚子气。”我翻了个白眼,这定时炸弹倒霉地被我碰上了。
春雨安慰道:“姑娘竟说笑,皇上怎么舍得让姑娘受气?”
说完她顿了顿,望向拱门内,感慨道:“五年了,皇上第一次开怀的笑。”
眼看着春雨眼中就要翻水花了,我忙打住道:“给我弄两个刚煮熟的鸡蛋来,还要一壶酒,一碟花生米,一碟松仁,还有……就这么多吧,要快。”
“姑娘,要鸡蛋做什么,没吃饱吗?”花昔奇怪道。
“问那么多干嘛,你们俩都去,迟了,皇上发脾气炸到你们,我可不负责。”
花昔一听,吓得麻溜地跑了,春雨也追了上去。
我静立在拱门侧,脑中还在想着春雨那句五年不曾开怀。五年,李少珏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状态中?他累么?
刚才那一瞬,我其实是想替他拔下发丝中那一根晶亮的白发,然而最终因为他无意识地动了一下,触到了他脸上的淤青。我对李少珏一直很排斥,觉得他强行留下了我,而那一刻,那根白发软化了我的心。
他才刚刚二十出头,本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少年君王,却在我面前把自己放的那样低,只祈求我简单的快乐着。
心中有处坚硬迅速坍塌,潮湿一片。我开始怀疑自己一直坚持的是什么,一直追求的又是什么?
我忘记了所有,也忘记了自己最初的梦想。
我怪江落把我推来推去,其实从一开始,是自己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
能忘记痛苦是福气,可是没有记忆的人却是可悲的。我要找回记忆么?我摇头,逝去的再追回有什么意思,难道从前过往还可以再重来一遍吗?必须承认,人永远无法改变过去。
既然忘了梦想便给自己一个梦想,难道等着别人来左右自己?
想清楚后,心里说不出的通透明亮,也许一年后,我会去周游各国,也许会……
正想着,花昔和春雨捧着我要的东西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小小的炉子,用来煮酒。将鸡蛋放进怀里,又问她们俩要了两方手绢,捧着托盘就去了梅林。
李少珏一看见我的身影,就笑得春风满面,很欠揍的样子,迎上两步,接过托盘,一看东西,脸上立即阴了下来,蹙眉,语气相当的不善,“你忙活半天就是去整这个?”
我还没有回答,他就开始数落:“没良心的女人,还以为你去找药给我敷脸呢,竟是为自己找吃的,怎么馋酒的毛病一直不改呀……”
他絮絮叨叨,我就没有见过比他更啰嗦的男人,当然我所接触的也就一个江落,一个他。
这回我宁死不上当,李少珏就是故意想惹怒我,看我气急败坏,就高兴地跟朵花似的。我岂能让他如愿。
悠哉地坐了下来,掏出两个鸡蛋,还热乎着呢,我一手一个,敲向李少珏的头,他嗷嗷叫,摸着脑袋,瞪着我,“你不会在自己头上砸啊?”
“我怕疼。”我极为难地说道。
“你这坏女人!”他气恼地在我边上坐下,看我剥鸡蛋,也好奇地抢了一个剥。
看着自己的成果,某人眼放精光,喜滋滋道:“青青,这是我第一次剥鸡蛋。”然后恍然,“鸡蛋原来是这样剥的,真有趣,以后凡是我吃的鸡蛋,不许他们再剥了。”
我无语,眼看着他就要将鸡蛋送进嘴里,我一把抢下,李少珏木了一下,眼珠钉在我身上,“你这是干嘛,我自己剥的,还不许自己吃了?”
“这不是吃的!”我白了他一眼,用手绢包好鸡蛋,凑近他,仔细看着他脸上的淤青。
四周幽静,冬日的长风悠然而过,花瓣如雨般蹁跹而下,空气中有着淡雅的梅香,似乎还隐约有一丝特别的淡淡的雪的氤氲,不同于任何花草之香,却更显纯粹而高贵。
有花瓣流连在白衣男子身上,那浅浅的白与他身上明净的白,缠绵娇羞着。他的呼吸中有着淡淡的香味,清洌怡人。皮肤光滑细腻,近看真的是毫无瑕疵的,健康的麦色像是诱人的巧克力。长睫微闪时,都能触到我的脸颊。阳光下,我看见男子琥珀色的瞳仁里渐渐倒影出我的影子,眉目高华,眸子在素白的脸上更显得黑得惊人,一袭长发如墨菊璀璨开在纤细的肩上,清秀而无限张扬。
李少珏呼吸渐重,一抹红云在肌肤上一点点晕开,他猛然推开我,神情似生气又似懊悔,“坏女人,想诱惑我?是不是等我再次爱上你,一年后,你又是一拍屁股走人?”
我不妨,倒退几步,眼看就要倒下了,又被他拉住。我尴尬地咳了一声,刚刚片刻的失神似是有无限往事涌来,垂头不敢看他,恰恰错过了某人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你坐下,我给你用鸡蛋敷敷。”
李少珏狐疑地看着我,抿抿唇,乖乖地坐下,我拿着手绢包住的鸡蛋,在他淤青上滚动。
一时时光静默,阳光跳跃间,满是清暖的香味。
如此良辰美景,可是某人非要破坏气氛,李少珏清清嗓子问:“你这么想着心思给我祛淤,是为了江落?”
我不语,手下却用了几分力,李少珏再次嗷嗷大叫,“你想谋杀我就直接点,别老是玩阴的!”
“对不住皇上了,我忘了说了,皇上是真小人,我可是伪小人!”
“你——”
看着李少珏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紫一块,都赶上染色铺了,我觉得这一刻阳光特别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