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我要的已得到么?呵呵,我费力做好的一切,他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我拼命珍惜的,他不经意间就可以获得。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天赋不及他,即使我怎么努力都无济。除了皇位,这是唯一不需要天赋也可以得到的。我终于也要看到十四在我之下,哪怕只有一次!”
他的心结由来已久,人道端王风流倜傥,诸王莫能比之!却不知他看似迤逦的人生里俯首皆是不平。
“即便十四永远比不过你又如何?你还不明白吗,十四从未有与你比之心,他只不过想安稳度日。”
“不比?小十四戴的面具足够深啊,温润如玉,温柔细腻,你以为你已经了解他?青青,你还太稚嫩,你看到的未必就是真实的他。”
我笑了笑,“我看的你就是真实的你么?玩世不恭,随心所欲,还是处心积虑,宿怨深重,哪一个才是你?”
赵佶被我一噎,我继续道:“说不出来是吧?既如此,我何必执着哪一个才是真的十四?我只知他是十四,从始至终对我甚好的十四,即便那只是他的面具。有人愿意这样一生骗你,让你无忧,也是一种幸福。”
这般说着,心中却自语,我有什么可以让别人骗呢?
赵佶却道:“青青,留在这里,我们一起共享荣华,我会比十四做的更好。”
我有些不可思议,什么时候我已入了他的眼,再一细想已然明白,他不过是针对十四。想着想着,体内一燥,温热的液体直直扑出。
“青青?”赵佶起身扶我,我避开,他固执地半抱住我。“太医,快传……”
“不必!”我冷冷打断他的话,从怀中摸出药瓶,颤颤巍巍,竟是无法打开。
赵佶一把拿过,倒出一颗药喂入我嘴中,见我渐渐恢复,又倒出一颗细细观摩,挤碎闻香,凝思须臾,神情一时悲愤难抑,黯然神伤,一时又庆幸惋惜,喜忧难辨。
“我终比不过他!”良久,他低吟出声,面上是我从没有见过的颓废与无力。
那一句简单的话语轻轻漫出,却一字字也砸入他的心,入骨般深邃。
“赵佶?”我轻唤,丝毫忘了眼前之人是皇帝。
赵佶却不看我,讷讷道:“你走吧,有机会问问十四关于林家的事。”
我走出几步回头,他已闭目,半侧的脸颊在灯光下竟生出些许灰暗,我的心情一时莫可名状,没有虎口脱险的万幸,只有沉重。
他终是放了我,我却不知为何。
门轻轻推开,屋内依旧明亮,屋外依旧暗沉,真是冰火两重天。但是谁又能说这边的光明不是束缚,那边的黑暗才是地狱呢?
天堂地狱,从来就只在君之所想。赵佶,你可明白?
“叮——”一声玉石撞击地面的清脆声响。
我跨出的脚步一顿,转头,半截玉簪赫然躺在地上,上面的兰花正开到荼靡。
出了门,童贯正与一宫女说着话,瞟到我来,宫女似是送了口气,对我一福礼转身没入夜色中。
那宫女似有些面熟,再一想,恍然记起乃是之瑶的侍女。我想了想,笑了,之瑶与江落担心的就是赵佶害我,所幸有惊无险。
“姑娘可算出来了,孟婕妤差人来问了好几次。”童贯道。
我点头,见四下无人,拿出赵佶捏碎的药粉,问道:“公公曾在太医院当差,可能看出此药有何不妥?”
童贯毫不含糊地接过,闻了闻,又捏了少许送入口中,半晌,抬眸看我,眸子在宫灯的幽光中闪烁迷离,忽然他跪了下来,“小的曾在太医院偶然听闻,越王的血乃至寒之物,是上等药引,入药后自带一股天然艾香。此药中并无艾草,所以小的斗胆推测,此药是以越王之血做引。”
饶是我这些日子,天天被纷纷杂杂的信息所侵,练就了一副金刚不坏之身,也在这一刻被打的体无完肤,心的某处原本空落落的,此刻却又胀又痛。
这个傻瓜啊,如果不是今日赵佶的反常,他是不是要瞒我一辈子?
十四,这个自私的人,你叫我如何承受?
我闭上眼,身子似陡然变轻,向后倒去。没有想象中的痛楚,有人接住了我。我眯着眼,打量来人,“你怎么来了?”
童贯不知什么时候也不见了踪影,周围一团黑,只有树枝上挂的一盏宫灯飘飘摇摇。
他不语,薄唇抿成一线,目光有些灼然地凝视着我。
“江落,十四为何这几月都没有发作?”我靠在他身上,男子清雅如桂的香气包裹着我。
他沉默了片刻,问:“何苦这么执着?”
我笑的有些无奈,“我原本就是一根筋的。”
他叹息一声,道:“以银针入筋脉,促使筋脉倒行,或可撑半年之久。”
“半年之后呢,筋脉尽断而死?”明明是问话,我却说出了笃定的语气。
是这样了,难怪赵佶会放过他和我!
即使他能回来,也根本就没有命了,如今离半年也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了。没有他的血做药引,那么我的伤呢?赵佶那一秒的惋惜是为了我吧!
江落似是知道我的想法,环在我腰上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捏住我的下颚,目光坚毅地看着我,“你的伤不会有事,我可以……”
我摇头,看着他清冷的面容,笑,“再没有人在我需要时,以自己的血为我做引。”
江落的口张了又合,想要说话,却在我的注视下没了言语,我冷笑一声道:“不要说你可以,不,你不可以。我只问你,那时你在哪里?那时在我身边的只有他。”
江落再次抿唇,目光如冰刀,却已失了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