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车轮依旧沿着既定的轨迹前行,任何人都阻止不了。
建中靖国元年三月,越王的京郊别院。
赵偲的性命虽无忧,但是受损严重。林仕找到他时,心急之下,以内力将他体内的银针逼至左臂,性命倒是一时救下了,左臂却失去了知觉。随后因为赶回汴京,一路颠簸,终于触发了旧疾,昏迷不醒,回汴京时只剩了一口气,危在旦夕,连脉象都无法探到。
我曾经在赵偲的书房泡了几月,那里庞杂的医书我也略有涉猎,渐渐也明白赵偲本是体质偏寒,寒气进入了五脏六腑,引发了多种病症。西域僧人巧妙地又引入了一股寒气,与赵偲体内的寒气相逆而行,体质渐渐好了,但是每月必有一日是两股寒气碰撞最为激烈时,如摩擦生热般,炙热难忍。
几乎是触类旁通,我每日用自己的血喂他,竟吊着了他的一口气。直至一日赵偲醒过来,他是何等聪明之人,当下便明白自己能醒过来是因为什么,只道自己好多了,遂自行开出药方着人抓药。众人皆欣喜不已,只要我知道他的身子已是病入膏肓。
“榕哥儿,不能再吃了,你看看你的肚子。”红绡收起点心,不肯再给赵榕。
三岁的赵榕鼓着嘴,抗议不满,无奈嘴中塞满了点心,只能“呜呜”地叫着,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赵榕乃是赵俣和林悦尘之子,赵俣一心沉迷于佛法,对孩子疏于管教,而林悦尘一味娇惯,使得这小子无法无天。所谓三岁看老,赵俣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不,将这小霸王扔到了我这里。
红绛摇头,哄道:“榕哥儿是男子,可是不兴哭的哦。”
可怜的赵榕委屈至极,又碍于这句话,狠狠将眼泪又憋了回去,不看红绛红绡,偎依到我身上,奶声奶气道:“小嬢嬢,榕儿还想吃。”
他的一句“小嬢嬢”弄得我一个大花脸,又惊又怒,虽说那日赵偲醒来我们只是秉烛夜谈了一日,但是阖府上下看我的眼光颇为暧昧。
就连赵俣都听到了风声,跑来暗示我,什么赵家虽是皇族,但也不是什么古板的世家,要我尽管放心,此事包在他身上。还说什么正妃侧妃皆不过是名分,不管是什么,越王府只会有一个女人。
这样赤条条的暗示,我怎么可能听不懂?心中却没有预期的喜悦,只有彷徨。
江落更甚,冷眼看我,然后转身离去,弄得我莫名其妙。
红绡偷偷告诉我,江落这几日对府中人甚是没有什么耐心。以前他可不这样的,江落本生的仪表堂堂,身上天然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洒脱之气,虽然他整个人冷冷的,但是在府中颇有人缘,对他暗送秋波的婢子可是排着长队,就连红绛似乎也对他有意。
“小嬢嬢?”赵榕又唤我。“榕儿就再吃一块,就一块!”
我抚额,“赵榕,我说了很多次了,我不是你的嬢嬢,你今天已经叫了两声了,自然扣掉你两天的点心,明天后天不许吃点心,红绛你给我听好了,不许徇私。”
赵榕虽只有三岁,但是也听明白了我不许他吃点心,瘪瘪嘴,好家伙,憋回去的眼泪又给挤了出来,嚎啕大哭起来。
红绛看看我,又看看赵榕,叹道:“姑娘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小孩子不懂事,何必同他一般见识?”
红绡对哄小孩没有什么耐心,捂了捂耳朵,赵榕哭的更甚,红绡烦不胜烦,嚷道:“榕哥儿,江落叔叔来了!”
赵榕不知怎么极怕江落,此刻一听,吓得霎时停止了哭泣,抹了抹泪水,转身看去,林仕正扶着赵偲缓步过来。小家伙找到了救星,大叫道:“林林,小嬢嬢欺负我。”
林仕原本带有一丝笑意的眸子瞬间变幻,脸一黑,“不是叫你别叫我林林?”
看来与我有同样困扰的不止我一个,赵榕可不管林仕的黑脸,蹭着赵偲的脚,撒娇道:“小叔叔,小嬢嬢好凶的哦,不给榕儿饭吃,小叔叔是不是也被小嬢嬢罚过?”
赵榕喊我小嬢嬢也不知是谁叫的,冷不防就唤一声,却是第一次在赵偲面前喊,赵偲面皮一红,右手握拳在嘴边掩饰了一下,没有做声。
赵榕似想到了什么,幽怨地说道:“小叔叔,是不是你惹嬢嬢生气了?爹爹惹娘亲生气时,娘亲也会连带罚我。”
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偷眼看众人,赵偲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红绛红绡低着头,肩膀微微抖着,林仕嘴角抽搐。
“臭小子,闯祸了?”江落来时,正看到几个大人死死盯着中间的孩子,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吼了一声。
赵榕眼光一亮,又喜又怕,跑了过去,“江落叔叔,榕儿没有闯祸,你说教榕儿在天上飞的!”
江落狠瞪了赵榕一眼,奇怪的是那目光似乎穿透了赵榕落在了我身上,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再抬头江落已抱着赵榕飞身不见了。
林仕轻咳一声,扶着赵偲坐到凉亭里,我倒了杯茶给他,问道:“今日怎么这么早醒了?”午后他通常都会小睡一会儿的。
赵偲笑笑,对林仕和红绛她们扬扬手指,瞬间凉亭就只剩我们二人。
暖风轻轻逐散花香,丝丝缕缕的空气中都带着甜味。
“青青,你可愿嫁给我为妻?”赵偲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收缩着,眸子低垂着,长睫在眼下落下淡青色的剪影。
我可愿嫁给他,我自己问自己。
“十二哥和其他哥哥都去宗亲府求过情了,我只能给你侧妃的名分,可是偲在这里保证,这一生只会也只有你一个。”他语气低低,似一弯溪水缓缓流过。“我的身体不好,我也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是偲是真心的,偲会好好吃药养好身体,一直活着,陪你到老。”
一个男人怎样做才算爱你?
彼时我并不知晓,在我看来,他身份尊贵,他温柔痴情,他为我做了很多;我最害怕被抛下,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而他在我最为失意无助的时候没有抛弃我。
名分,这个在此时空最为珍贵的东西,他也愿意给我。我还要求什么呢?
我听到了这世界上最为笨拙的情话,心底如打翻了蜜罐,深入骨髓的甜。
“青青?”他抬起眸子,深邃的光芒透着不安。
我拉起他的手,心跳如雷,“傻子,我说过会用一生的时间等你解释,你忘了?”
他抱住我,气息有些急促,“青青,如果所有的辛苦,都只是为了遇见你,偲无怨无悔。”
我笑,心却不知为什么骤然停跳了一下,身后桃花开的正艳,那盛极一时的颜色透着一种难以琢磨的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