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沉默不语,径自凝视着我,直到我面上起了红晕,他方才冷笑,沉吟一般地品位,“守活寡?”
他眸中的讥讽太甚,让我承受不住,无地自容,心思也在一瞬间乱得一塌糊涂。耳边却听他道:“我警告过你,回来会后悔的!”
我又羞又气,他是说过,可是当时他说的如此含混,若直接告诉我赵偲此去凶多吉少,我就是将赵偲打晕带走,也断不会放他去什么劳什子的辽国。
“急什么,不是还有林仕么?我与之交过手,百招之内,我们只能打个平手。”半晌,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毫无温度,甚至带着鄙夷。
“谢谢你,江落!”
不管你是处于何种目的接近我,但你护我的心从不掺假,即便此刻冷语相对,我也知你的关心。
江落正侧身走过我,脸上似乎一红,嘟囔了一句,“麻烦精!”
第三日傍晚时分,宫中派人来接,为首正是童贯。
红绛红绡送我出门,红绛一再叮嘱我小心。
红绡趁人不注意走到一旁,对童贯福了福礼,“公公,我家姑娘第一次进宫,难免需要公公多多照拂。”
说着一张银票滑入童贯衣袖中,童贯默然收下,神情自然,并无半分谄媚,笑笑道:“小的与姑娘也有主仆之情,自当竭尽全力。”
果真是玲珑剔透之人,说话也是滴水不漏,难怪日后会得圣宠。
也许在赵偲和我心中,自始至终都对皇宫有一种抵触,是以我们从没有动过搬回内城王府的念头。可是京郊离皇宫远,并不意味着麻烦也会紧跟着远离。
麻烦呀,要找上你,即使你再怎么绕弯,也是徒劳。
皇宫里灯火星星点点,彷如夜空中的繁星,但是黑色依旧是主色调,厚重感如影随形。远处隐约传来乐声,轻轻扬扬,是赵佶喜欢的调调。
轿子越走越静,渐渐听不到乐声,我掀起帘子,外面一团漆黑。
童贯听到动静,殷切问道:“姑娘何事?”
“公公是不是走错了?这不像是去宴会的路。”
黑暗中,童贯的神情看不分明,只是迟疑了片刻,“是官家要见姑娘。“
我松弛下来,如果真是去宴会,我还真怕自己会出丑。
轿子在一座宫殿下停下,童贯打起帘子,我走了下来,只见上面的牌匾写着天章二字,似乎是皇室的藏书之地。
“官家只让小的等在外面,姑娘要是有需要,就唤小的。”童贯在我身边轻轻道。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从来只有人锦上添花,难见人雪中送炭。
“谢谢,等会儿出来,还望公公给引路。”
殿内光线很亮,沐在赵佶身上,彷如神邸。他用金冠束发,穿着绛紫色的金线流纹龙袍,腰系白色玉带。
许久不见,他的眉目清秀中渐渐融入了些庄严宝相之气,不能逼视也不能忽视。
他默默凝视着我,目光似乎陌生,又似乎很熟悉。
“青青,你瘦了,小十四并没有把你照顾好。”他的语调依旧可以拿捏出以前的玩世不恭,与眼前的装束判若两人。
我笑笑,不知如何回答,我还能像以前那样和眼前人调侃么?
“不说话,不愿和我说话?”赵佶走近几步,身上的龙脑香骤然浓郁起来。“青青,你从不与我这般陌生的。”
我看着他,目光皎皎,这个人曾经荒诞不羁的与我玩笑,吹散了一室的阴霾;这个人曾经在我最无助迷茫时,找到我安慰我,虽然他的安慰那般笨拙;也是这个人啊,皇位于他是志在必得,却瞒过了世人。
我真的不懂,赵佶诸多面具,到底哪一个才是你?
赵佶也兀自不语,良久,终是低叹,伸出手抚上我的脸,就在他的指尖快要触到我的皮肤时,我如被蜂蜇过般,倒退一步,有些好笑地问:“皇上,找我来就只想说这些?”
他似有些动气,尴尬地放下手,一撩衣袍坐到椅子上,表情似苦还咸,“青青,自始至终我从没有对你不起,如果你的记性足够好的话,也应记得我曾经两次说要接你到我府上,却都被你拒绝了。”
赵佶的话语像在暗夜中突然劈来的一道闪电,光芒乍现后,没入黑暗,却独独留下了心慌。
他是说过,我以为是玩笑,却不知原来那时他已知会有今日之局面,若我答应他,是不是今日成为婕妤的就是我?
我不知该笑还是该哭,先是江落后是赵佶,每一个人都在事后,都在无法承担之时,落落大方地告诉我:喂,我已经提醒过你,是你自己不听。
他们游离在游戏中,或冷眼旁观,或掌握着主导权,而我是哪颗棋?或者说是可有可无的弃子?
我心中冷笑,我承认自己不够聪明,还不能了解你们所谓的暗语,但请不要事后假装仁慈!
“如此,青青也并无对不住皇上的地方,不是吗?”我注视着他,第一次发现他的眸子黑中带着褐色,不同于赵偲的深黑如墨,却是一种别样的光泽,时而澄澈时而幽邃,但毫无疑问这是一双漂亮的眸子。
“你一定要这么尖锐么?与十四比起来,我真的在你心里毫无位置?青青,莫要忘了,无论如何,我们也算是朋友。”赵佶忽然笑了笑,不是在眼睛,而是在嘴角。
我默了默,想起他找我来的意图,问道:“是朋友,就不该骗我来这里。”
我故意在骗字上加重,果然看到赵佶面色一青,“家宴不过是掩人耳目,前日已收到八百里加急,小十四突然在辽主耶律延禧的宴上失踪,如今下落不明。今日送来的消息,辽国已集结兵力,大有一战之势。”
呵,我目视着他,我想我的怒火定是想掩饰也无济于事。已经三日了,他压下这消息,粉饰着太平,如今招我来,是不是要我对他的告知感激涕零?
“为何失踪?”我一字一字地问道。
“耶律延禧要将成安公主耶律南仙许给十四!”
突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他早知道了,他也早知道了,诸王中唯有十四未有妃子。原来谈判不过是假,耶律延禧的联姻才是真,他要的不过是大宋的支持,为他作势。能够用女人来解决问题的,没有人愿意用打仗来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