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送你一个……中兴……之君……”我嘻嘻道，我知道少珏生性多疑谨慎，只有这样的狂妄之语才会让他觉得我是真的喝醉了。
我依旧感到晕晕沉沉的，意识却逐渐清醒，许多被忽视的细节逐一闪过，一层冷汗从背上渗出。
……
他说：“你竟敢打孤……”
他说：“这是大夏永安二年……”
这些都是他的习惯之语，我却没在意。
他说：“梁瑞，你要是敢伤她一根毫毛，我定叫你梁氏一门陪葬！”
他说：“吾生君生，吾死君死！”
我以为这只是他一时的情急之语，没想到他敢这么笃定地说，只因为他无与伦比的身份。
他来相州，不为烟花之地，不为相州韩氏，只为了解民情，只为相州是大宋的储粮基地……
他张扬暴戾的个性，他多疑谨慎的行为，他说话时颐指气使的语调，他道歉时生疏坚硬的神情，那些我明明早有疑惑，却还是没有多做深究，或者说我不想深究。
世事难料，我一直避讳挑明他的身份，可是最终还是知道了。原来他就是西夏第四代皇帝李乾顺，表字少珏！
然而我不明白的是，历史上他应该是这一年亲政，可我遇到他时，他正被梁氏追杀，九死一生，难道就是因为这，他才有了诛杀母系外戚的动机？
先前还只是怀疑他会是辽国或者西夏某位贵族，当谜底这么解开，依旧觉得心惊，不知所措，就像明明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可是结果还是远远超出了预期。
想到这，我不知道是应该开心，还是悲哀！
少珏听了我的胡言乱语，骤然大笑了起来，声音清朗，如一缕拨开云层的日光，迅速驱逐了所有的乌云，阳光再次普照，让人跟着神智一爽。
“没错，如果我不能成为中兴之君，至少我可以创造条件给我的儿子，他会是我西夏中兴之主。”少珏一扫先前的阴霾，思维像是醍醐灌顶般瞬间通畅，英俊的脸上闪动着灵动的光芒。许是忘情，他忽的捧住我的脸，眸子如掬了日光般光彩夺目。“青青，我要你陪我看，大夏是如何崛起的。”
我心里对他的话翻了个白眼，知道此刻他们以为我已经醉了，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暴露身份，于是傻傻地笑着，并不应声。
阿求似乎轻轻松了口气，语调也有着不同往常的暖意，“主上果敢明断，又有贺兰天神庇佑，大业定能成就。”
少珏微笑着，抱起我，正欲下车，阿求有些错愕，再次提醒道：“主上，今夜真的不走？我们经酒楼一闹，已有些惹人注意了，我怕有人会借机生事。”
少珏轻轻跳下马车，凝目注视着我微闭的双眸，语气淡然道：“阿求，你是不是怀疑酒楼之事是青青故意挑起的？”
“不是怀疑，而是断定。”阿求语气平静无波，却掷地有声。
我心中叫苦不迭，我与阿求素来无仇，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看我不顺眼，这个时候还构陷我一把。身上的冷汗干了又湿。
少珏步子微微停顿，尽管闭着双眼，我依然能感觉到他随时会爆发的怒气，然而他只是沉默了半晌，看着阿求道：“这些话，我只会说一次，你听清楚！青青是龙凤镯的主人，无论她做什么，你对她所尽的只能是忠心，对她不敬，便是对我不敬。”
仿佛是为了应正少珏的话，阿求的眸子被我手中的镯子泛出的幽光灼了一下，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主上，可是……”
“没有可是，她是凤镯选定的主人，能和凤镯产生共鸣，那一日如果不是凤镯救了我，那么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不是我，而是梁瑞了。”
我已经完全傻了，这是什么意思，这能发蓝光的镯子是叫凤镯？难道说我这一辈子就不能取下了？我完全没意识到少珏这样的解释到底意味着什么。
少珏抱我入了内室，将我轻轻安置在床榻上，脱下鞋子外衣，细心地为我盖上被子。他温润的气息如醇酒，我感到越来越晕乎，在醉的迷蒙之时，耳边还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还有事？”明显的不耐烦。
“主上要我查姑娘的身世，已经有些眉目了。”
少珏没有做声，而是踱到床边，轻唤，“青青？”
我一动不动，少珏似乎放心了，离开了床榻，问道：“查到什么了？”
“济南府李氏族中，却有一个孤女，十五岁光景，祖上也曾是书香门第，七八年前出外投靠亲戚了，后来就杳无音讯。我向他的族人打听了她的面貌，确实与姑娘相似。”
“嗯，杳无音讯？是他们根本就不在意这样一个孤女吧！”少珏语气颇为讽刺，沉默了片刻后，又道。“此事到此为止，明日我们启程。”
“既然主上已经决定，阿求别无他言，只是阿求想要提醒主上，姑娘是宋人。”
如一子坠入湖底，泛起细微的涟漪，一种沉重的静谧的压迫感散发出来，让人不得不屏息。
我不知道少珏是做了怎样的思想斗争，然终化为了一句轻飘飘的反诘，“那又如何？”
是呀，那又如何，短短四个字，却已然有了睥睨天下的气势，如果我都不在乎，你们奈我何？
门轻轻被关起，随后一阵悉悉索索地脱衣声，床榻突然被压下，少珏躺了上去。
“青青，”少珏的目光灼热地落在我面上，似在用目光一点点描摹我的五官。“不要怕，你还有我，你不会再孤苦无依了。我们马上就要回大夏，那里有世间最美的风景，有你最爱的美酒，你会喜欢那里的。”
他的语调温柔缱绻，听的我心一软，一股柔情如蔓草般爬满四肢百骸。就这样一惊一软后，我的酒劲也完全过了，却是不敢动。
须臾，劲风吹灭灯烛的细微声响后，少珏轻柔地抱住我，与我同榻而眠。他温暖的气息在脸侧轻轻拂过，黑暗中我感到自己的脸像是烧着了，热得发烫。
或许是素日太累了，很快少珏绵长的呼吸声传来。
我缓缓睁开眼，夜色正好，月光从窗棂悄然跃入，勾落出少珏线条分明的五官，恬静而安详的样子。而我看着这样的他，只觉得心里更加茫然，他心思的不可捉摸，他时冷时热的态度，他身份的特殊，如一团迷雾深深困住我，有种画地为牢的虚弱。
我已经后悔救他了，可是如果真的再选一次，我依然还会救吧。
少珏，你真的喜欢我么？难道毒药已经不能让你有安全感了，你还想用情分困住我么？想到毒药，我微微诧异，为什么这几天一点异常反应也没有？
黑暗中，我静静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良久目光闪动，心中冷笑：少珏，是因为我挑战了你的征服欲吗？
夜寂静无声，耳边忽然传来少珏的呓语：“青青……别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