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冬至日开始,官府放关扑三日。是夜,汴京城几乎倾巢而出,人山人海,街道交错,楼宇林立,灯火通明恍如白昼,汴京完全一副繁华盛世之景象。
昨日刚下过雪,可是街道上早被清扫的干干净净。赵偲带我去的是汴京最为繁华的潘楼街,一路走过,见到街上热闹地段都搭结彩棚,卖着百姓节日所需的梳子、珠翠、鞋靴之类的东西,吸引着络绎不绝的人群。
我回来汴京这么久,还是第一次逛街,不免觉得新奇不已。赵偲一路护着我,面容淡淡的,眼眸如周围的灯光,闪闪发亮,他偶尔会轻声说:“喜欢就买下。”
我摇头,不是自己挣钱买来的东西,总是少了些乐趣。
不知是不是灯光的原因,赵偲脸上有着异样的潮红,我问道:“十四,你是不是不舒服?红绡说你昨夜受了点风寒。”
赵偲笑笑,“我没事,走吧,晚了关扑地儿都没有。”
我们去的是潘楼街一处巷子,那里灯火辉煌,已经搭好了几处棚子,围着几堆人在关扑,有男有女。赵偲分开人群,我们挤了进去。
所谓关扑,其实就是赌博,在宋朝颇为流行。我看了一下,实际上就是掷铜钱,正面称为字,背面称为纯,一般一共六枚铜钱,六枚铜钱全部掷成背面,称为浑纯,浑纯是赢的标志。关扑一般不扑钱,只扑物品,物品也不设限,可以拿一条鱼来扑,也可以拿房产地契,甚至是歌姬舞女。
眼下这些人正在扑一只玉簪,并不是什么极好的玉,只是上面的梅花雕刻的有些独具匠心,此刻有人用相应价位的玉镯来扑,有人用一幅不知是谁画的画来扑。
六枚铜钱在瓦罐内摇的叮叮作响,一枚铜钱落下,在桌上打着旋儿,众人屏息凝视,生怕自己呼吸声大一点扰了输赢,这一刻的紧张不亚于士子等待恩科开榜。我也紧张地双手攥紧,一瞬不瞬地盯着。
铜钱终于停下,是字,不知谁先“呀”了一声,众人都露出失望之色,结果已出。关扑的那男子是中年人,也是一脸不甘,看了一眼手中的玉镯,放下,转身离去。
用画来扑的书生约莫十四五岁,眉清目秀,见自己的对手走了,脸上并没有露出欣喜之色,反而有种兔死狐悲的表情。
书生旁边的少年推了他一下,问道:“正道,你到底扑不扑?”
叫正道的书生面露戚戚然之色,小声道:“这幅画再不能换掉,我们明日就要喝西北风了。”
他们交谈的声音在周围嘈杂的环境下,听来不是很真切。
赵偲扫了一眼正道手中的画,眸中有几分欣赏之色,惜才般的对我道:“画法不够成熟,但是意境深远,假以时日会是一大家。”
他的话刚说完,正道已经摇起瓦罐,一枚铜钱落下,第二枚,第三枚……
连落五枚,皆是纯,正道喜形于色,和身边的少年抱在了一起,众人也跟着欢喜,不少人跟着喝彩。
关扑最大的乐趣,便是可以瞬间一无所有,而下一瞬也许就腰缠万贯。但就是这样的关扑,使那些生活陷入困境的市井小民看见了一线光亮。
“唉——”一声叹息溢出,结局已然出来,最后一枚铜钱是字。
与前一刻的欣喜若狂相比,正道此刻很平静,仿佛早就知晓结果一般,只是自嘲地笑了笑,拉着身边的少年没有留恋地离开,背影孤傲挺直。
一连两个人在玉簪上落马,底下已经不敢有人再扑它了,庄家是个白面胖子,五大三粗的,一急就有些吹胡子瞪眼,朗声问道:“都没有人扑了?”
众人面露悻悻然,庄家又拿出一支玉簪,上刻的是一朵兰花,“这对簪子本是一对,我都放在此了,连带着刚才两位兄弟留下的物,只要众位来扑,不论赌本多少,我均不计较。”
话音刚落,众人皆觉无异于天上掉馅儿饼,纷纷摸了摸荷包,但是倒真正下赌注时,却都迟疑着。
我也心痒痒,自己都准备离开了,不管怎样,赵偲和赵佶都对我还不错,总得送点什么给他们,表示表示感谢,虽然他们未必看得上。
如此想着,我看了看自己浑身上下,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扑,侧首去看赵偲,这厮今日竟带着一枚扳指,套在左手的拇指上,如月华流转在其上。
“借用。”我指了指赵偲的手指,赵偲眼睫一颤,慢半拍地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取下扳指递给我。
莫不是舍不得?
我拍拍他的肩,宽慰道:“放心,我不会输的,得了那玉簪就送给你和十一哥。”
说着将扳指放到桌上,庄家一愣,眼睛来回扫视我和赵偲,众人也开始注视我们,不知是为我们的财大气粗瞠目结舌呢,还是为我们衣冠楚楚的样子吓到。
“姑娘,可想好了?”庄家对我说,犀利地眼神却看着赵偲,问道。“你这玉扳指可是价值连城,输了可就归我了。”
赵偲垂了垂眸子,问我,“玩吗?”
我点头,赵偲遂道:“既如此,庄家不妨给她三次机会。”
赵偲就是赵偲,我含笑看他,眼眸如水晶般玲珑剔透,温润的光泽流转其间。
“好。”庄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我愕然,这玉扳指真的价值连城?
开始时还信心十足,信誓旦旦,可真的当瓦罐交到我手中时,我的手竟有几分发抖,第一局就在我手一抖下,几枚铜钱哗啦啦地掉下来,三字三纯!
众人面色各异,庄家也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我撇了撇嘴,白白浪费了一次机会。
赵偲神色巍然不动,只是在我看向他时,柔柔一笑,脸上的红晕更显分明。
众人的催促声里,第二轮开始了,这次我吸取第一次的经验,稳住心神,多摇了一会儿。待铜钱全部落下,我竟有些不敢睁眼,赵偲被我紧张的样子逗乐了,轻轻碰碰我,说道:“你还有一次机会。”
我睁眼一看,气的牙痒痒,怎么那么背,五纯一字?
心中已有了怯意,这玉扳指要是对赵偲很有意义,如此,我输了,该怎么交代?
赵偲似乎看出了我的迟疑,问道:“真的很想赢?”
得到我的确定后,他伸手覆在我拿瓦罐的手上,指尖凉润而滑腻,他低低道:“得罪了。”
我的手在他的掌中,随着他的节奏晃动,他温润的面容里含着盈盈笑意,如枝头上一抹亮意的绿,惹人心醉。
铜钱一一被掷下,众人惊呼,一连五枚皆是纯,最后一枚被赵偲用力抛向空中,画出漂亮的弧线然后落下,打了几个旋儿停在桌上。
“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