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珏以近日常梦到太后为由，带着我和少珏住进了大觉寺。
晨昏暮晓的鸣钟，每日早晚课，几日下来，笑奴学的有模有样，人也渐渐褪去几分躁意。
少珏说过，笑奴的聪明不似仁爱的张扬敏锐，全部掩盖在他的急躁与敏感之下，他做什么事总是少了些许耐心，不肯定下心来好好学一件事，总是做到差不多就没有兴趣继续下去，所以诸子中他的功课不是最优，却是学的最省力的。整日的飞扬跳脱，染了一身戾气，来大觉寺静修，就是要他静心。
我深有同感，在笑奴要求养一只刚生下来的猫时，我也没有反对。我知道但凡小孩子总是对小动物有莫名的偏好，而且饲养小动物也能让人多几分爱心。
少珏在来大觉寺后，也开始变得忙碌，朝堂一番大换血似乎取得了很好的效果，整日各部都上了不少折子，对各自的问题提了不少改进意见。少珏便对这些意见一一甄别，哪些当下可行，哪些并不适合现下施行。
尽管这样，少珏还是在晚膳便不再议事，而是和我们一起用膳聊天。
或许是朝堂的欣欣向荣，少珏的心情一直很好，面上总是噙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对待笑奴愈发尽心教导。
这日，晚膳过后，笑奴照例临摹小字。这孩子，能将西夏文字写的一溜一溜的，但是总也写不好汉字。少珏便罚他每日晚膳后临摹一个时辰的汉字贴。
看着笑奴苦着小脸，我也很头疼。西夏的皇室子弟不仅要学西夏文、汉文，连带着回纥的都要学，还有各国语言文化风俗，其实在他这个年龄学那么多东西确实有些为难。我也尝试着和少珏沟通，本来一向很好说话的少珏，出我意料的反对，末了还教训我不要溺爱孩子。
我郁闷得要吐血，明明他比我还宠笑奴，整个恨不能天天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我记得我第一次体罚笑奴时，少珏在私下还向我抱怨这样不好。
但更让我头疼的是，笑奴西夏文和回纥文都学得相当的好，偏偏是汉文只是个差强人意，而且那字啊，写的真是惨不忍睹。我就纳闷了，西夏文字明明是从汉字中创造出来的，他却偏偏总也写不好。
少珏也看到笑奴皱成一团的脸，无奈摇头，顺手托起我的脸转向一边，不让我看小奴，还在我耳边小声道：“别看，那小子是故意装可怜。”
我点头深以为是，随着我的点头，耳廓轻轻擦过他的唇，仿佛是同时，我想要撤开，却被他扣住了腰，整个人完全蜷缩在他怀中动弹不得，那么强烈的包围感让我有种窒息的感觉。
我不能分辨我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只觉得整个五脏六腑仿佛都脱离了原来的位置。
“别动，就一会儿。”他声音含着祈求，手越发用力，我感到自己的骨头都要断裂一般。
“好像抱一次便少了一次。”
我的心瞬间软了下来，极配合地不动。
目光垂下，面前的书是一本用西夏文记载的西夏历代皇帝的起居录，那一个个形同汉字的文字熟悉而又陌生，以后笑奴也有一本记载他的起居录。而千年以后，整个西夏文也会随着这个国家的灭亡而消失。
如果少珏知道这一切的结局是这样，还会这样殚精竭虑吗？
我莞尔，他一定会，他从来是个有野心的男人，他比谁都知道不前进便只有灭亡，更早的灭亡。
我突然很伤感，如果一切注定是这般结局，那么我的到来，到底在做什么呢？我寻人，寻来寻去，把我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罗佼对我说，要我按我的心意走。
可是，我的心意从来与天意相悖。在我以为我等来的少珏时，又与赵偲牵扯不清；在我以为确定就是赵偲时，又一次回到少珏身边。
这是个怪圈，我想我应该远远离开，离开这两个人的视线，我需要空间好好想想。
心里轻叹的同时，耳珠上被人重重咬了一口，我刚想呼痛，又想起现在所处的环境，实在不合时宜。少珏放开我，极慢地问我，仿佛刚刚的一切都只是虚幻，“好好地，叹什么气？”
这他也听到了？
正好笑奴临完了字，一步一趋地走过来，神情颇为严肃。
我乐了，打趣道：“你这是提前演练啊？”
少珏可不买账，冷哼一声，“别装了，以为这样，你娘就会下手轻点儿？只不过是几个字你也写得太对得起人了。”
我再次郁闷，他做什么每次体罚都让我下手？我苦心维持的慈母形象在一次次的体罚中直接沦为反面了。我甚至有一次听到少珏直接拿我来吓笑奴，一句你娘来了，比狼来了，还管用。
我冤啊，我盯着罪魁祸首，那厮眼根本不理我，认真地看着小字，眉头越蹙越紧，长叹一声抱怨道：“儿子，你这不是存心拆我的台么，我现在正推行着汉学，且效果显著，你偏偏连汉字也写不好。”
笑奴也挺委屈，勾着头，标准的姿势站立着。
那一刻，我想到了迎风飘摇的小树，孱弱却有风骨，于是我再次心软地安慰道：“没事，我们也不要成为什么书法家，能看就行了。”
两道视线射过来，少珏的是又气又恨，笑奴的是愕然中带着不解。
我也后悔了，我和少珏，一向是我唱白脸，他唱红脸的，我明显打破了这个惯例。
伸手扯过笑奴的字看，我也明白了少珏的“恨”是从哪里来的，这字实在是……我都找不出词来形容。
抚额，叹了一口气，再叹一口气，我在思索到底应该怎么说，才能既不伤害笑奴的自尊心，又能迫使他学好字。
少珏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瞅着我，我给了他一个白眼，拉过笑奴道：“我家乡有句话说见字如见人，你看你这字给人家看，人家会说你什么样的人？”
笑奴瘪瘪嘴，“大宋皇帝的字写的很好啊，可是儿臣并不认为他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啊。”
我哑口无言，少珏哈哈大笑，“儿子你说的没错，可是我们也没有希望你能写的多好，只是……”
少珏挠头，“只是也稍微好看一点，你要记住你代表的可不是你自己，是整个西夏。”
笑奴点头，少珏又继续道：“我们不要求你的字能和书法家相提并论，因为对于一个帝王来说，任何一个爱好，都会成为你的弱点，但是一定也要像模像样。”
笑奴破涕为笑，我干脆教他从笔画开始，先练笔画。我说的笔画在这个时代还未专门列出来，所以少珏也十分感兴趣，同笑奴一起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