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示了赵偲很多次,可惜这厮装傻的本领太高超了,每每总能岔开过去。
我就纳闷了,往年这个时候他不是要去平夏城祭祖的吗?今年怎么不去了?
就在我坐立不安时,偶然间听到了江落和赵偲的对话。
那是我们到京兆府的第一天,因为没有赶上投宿,我们在野外露宿。
夜里我睡的迷糊之际,两个男人围坐在篝火旁。
“越王好耐性,都送了这么久,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在下一个镇就回吧。”江落语气不冷不热。
他怎么知道赵偲的身份?
赵偲不语,江落冷哼,“那丫头就差明示了,你不应该拨了她的面子。”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走。”赵偲声音依旧深凉如水,淡淡的飘散在徐徐夜风中,几分余味回味绵长。“青青的身子你既已探过脉,应该知道她心脉受损严重,而你并没有办法挽救,不是么?”
“你——”江落气息渐粗,呼呼地只听到出的气。
我暗道,相认那一日他抓我的手,原来是探我脉象。
“那你也知道我从西夏走,就是为了救她,你还跟着她胡闹起哄?”
“我当然知道,但是青青不喜欢。这一世,只要是她不喜欢的事,我都不会要她做。”
“你这是害她,纵容她。”
“偲一世不想什么荣华富贵,只愿能宠着她,不管她要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她的伤,我会负责到底。”
“你怎么负责?堂堂亲王私自出京,已是大罪,你自身都难保。”
赵偲沉默,火炭烧的噼里啪啦地作响,仿佛有一丝火星也溅到了我心中,火烧火燎的难受。
夜色依旧深沉,月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悄悄探出头来,照亮了那一丝我眼中难以分清的晦涩落寞。
良久,赵偲轻声道:“青青一直很渴望亲情,不要负了她。”
江落似乎盯着赵偲的面容,最终冷哼道:“你也一样。”
我轻轻闭上眼,睫毛轻颤,似有温热的液体漫出,心中千回百转,眼见着突然出现的火光,不由自主地想要抓住,抓住这唯一的亮色。
江落是个乌鸦嘴,他说这话没多久,汴京的人还真就找来了。
已是六月,秦州却并不热,空气中丝丝凉爽,都叫人想不起这已是入夏。
秦州是入吐蕃诸国毕竟的重镇,典型的西部城市,土地辽阔,人口稀薄。突然从天而降的禁卫军,在秦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秦州知府方进山也闻讯赶来,正遇到我端着茶上楼,四周是一身戎装的禁卫军,个个目不斜视,面容冰冷。大概是方进山从他们那里打听不到什么消息,看到我上楼且禁卫军都似视而不见,眼睛一亮,迎上来,礼貌问道:“姑娘,在下秦州知府方进山,不知禁卫军统领大人,可在此处?”
我点头,看着面前的中年人,儒雅斯文,是个中直之人。秦州在他的治理下,政令通达,百姓安居乐业,成了西部重要门户。
“姑娘,我……”方进山为难地看了看四周的禁卫军,对我道。
我心下明了,道:“你跟我来。”
我带着他直走,在最边上的房间停下。
屋内人正在说话,“殿下,辽国此次是借机寻事。耶律延禧新登帝位,对氏族多有防范,为缓和矛盾,才将这次边境争端放大。官家的意思是,请殿下前往辽国,化干戈为玉帛。”
这是禁卫军统领廖文庭的声音,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说出这话,竟是一点也不吞吐。
我看不到赵偲的神态,只听到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似是嘲讽,又似是惋惜,一向温文的他说起话来竟带着几分森然的味道:“要我去答应他们的要求?这样的事,十一哥为何一定要我去?”
是,谁都可以去,但是以赵偲那样骄傲的个性,要他去向辽人低头,怕是比要他死还难受。他也是天水王朝的堂堂亲王,可是世事轮回,天水皇族早已没了先祖的烈性与雄心壮志,如今还要他去俯首,他如何能接受?
廖文庭似早已料到,“望王爷念及大宋百姓,官家说,只要王爷去,王爷私自出京之事,官家会向宗亲府解释的。”
“哈哈——”赵偲蓦地大笑,声音不大,却悲哀难抑。
我和方进山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种叫做气愤的情绪,他是气堂堂中原王朝,本应是四海蛮夷来朝拜的,却屡次在辽国面前气短。而我气的是,赵佶才坐皇位多久,就开始卖国求荣,就开始算计自己的兄弟。
我深恨自己当初在听到他和章大人的密谋后,为何不告诉赵偲?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此举竟是无意的帮了他。
心思烦乱之际,想起刚才在茶水间听到两个太监的议论。
原来先帝,也就是赵偲的六哥,驾崩时,无子无遗诏留下。太后向氏召集重臣问,谁可以即帝位。
群臣中有人道:“母以子贵,十三哥乃先帝同母之弟,当以为即。”
然,这向太后却不动声色道:“都是神宗之子。”
她这话无形中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也除去了十三哥的可能性。向太后膝下只有一女,所以谁登基为帝,在她眼中无甚区别。
群臣何等心思分明之人,首辅章惇道:“当以立长,九哥最适。”
有人反对,“九哥素有眼疾,目不能视物。”
这般如何能看奏章?
又有人提议道:“十一哥也可。”
章惇立刻反对,“端王行事轻佻。”
这时向太后沉吟了半晌,说道:“先帝尝言,端王有福寿且仁孝,不同于诸王。”
此事就成了定局,赵佶登基为帝。
那太监感慨,赵佶宅心仁厚,对章惇一如既往地重用,并不因他反对赵佶即位而有丝毫不满。
只有我知道,他们此举其实是早就商量好的,以退为进,向太后代表的旧势力与章惇的新兴势力不睦,虽不明显,但是却根深蒂固。章惇的反对正是促使向太后支持的因,此举不仅骗过了所有人,就连事后的史家对此事也是莫衷一是。
“姑娘?”方进山唤我,我从沉思中抬起眸。
他指了指里间,示意有人叫我,然后替我推门。一瞬间,赵偲温润的五官就这样没有隐藏地跳入我眼中,满目的湖水微微起澜,原本坐着的他站了起来,快步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托盘,不顾他人的眼光,拉我坐到他边上。
方进山目光一滞,面色因尴尬而变得通红,他定是恨自己把我当做什么丫鬟而懊恼。
我不看立在一旁的廖文庭,对赵偲道:“方大人来了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