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章惇因触龙颜，被罢相致仕。
十月中旬，河间府胜利消息不断。
林仕用兵如神、连战连捷，却在辽国南京的幽都府被阻，一时难以攻下。据说阻住林仕脚步的是辽国的一名小将，还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八世孙。
这些都不是我关心的，重点是林仕在连战连捷的途中找回了赵偲。是以战事匆匆结束。
十一月，汴京下了第一场雪，虽不大，但是缠缠绵绵，至第二日方晴。太阳一出，雪见光即化，到处湿漉漉的。
我推开窗户，湿润的空气迎面扑来，心却亮堂起来。雪过后，便是艳阳，这是个好兆头，不是么？
“姑娘？”红绡在背后惊声尖叫。
“知道了，我这就关窗户。”这丫头对于十四的事，总是过分紧张。
红绡激动叫着：“不是啊，王爷动了一下。”
我顿在当场，望着床上的赵偲，眉目如玉，眼睫轻轻颤着。画面似乎停止在这一刻，我和红绡屏住了呼吸，目光也随着眼睫而轻颤。
床上的人仿佛感受到了，极慢极慢地睁开了眼，眼神是散的，渐渐汇聚聚焦，钉在窗边的我。
“青青，我回来了。”他唇瓣张合，气息悠悠，幽幽地散开去。
世间再没有比这更好听的话语，刹那，心中有弦被轻轻撩拨了一下，眼前人的黑色眸子闪烁着柔光，我几欲沉醉。
眼泪就在这样毫无预兆之下淌了下来，你还是舍不得睡，对不对？太医都已宣判死刑，所有人包括林仕赵俣，都对你不抱希望了，可是我不信，你对我说过的话从没有失信过。
是不是很傻，到如今我才发现。
“青青，青青，青青。”他又唤，见我流泪，眼中焦急愈盛。
红绡也擦了擦眼角，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推我到床前，一本正经道，可是眼中的慧黠早出卖了她。“王爷交给姑娘了，我去看红绛的药煎好没。”
哧溜地出门，还不忘关好。
冬日午后的长风，轻轻扑散宝鼎香烟，袅娜如絮的梅香弥漫室内。
“青青，”他唤，目光湛然地凝视着我，眼底飘过一丝内疚。“三个月，我还是迟了，是不是？”
我抿唇不语，赵偲眸光一黯。我知道这个傻子肯定想多了，有心逗逗他，故意问道：“成安公主是怎么回事？”
他竟是面色微微泛红，别开目，“她……她……我……”
“十四，你的桃花还真是不少，连辽国都有。”我深叹道。
“不是这样，她其实是有心上人的。”赵偲急辩道，说出来后，他又露出慌色。“我答应她不说的。”
这个时候我根本不知道，成安公主，这个在赵偲生命里优昙一现的女子，与我的缘分却才刚刚开始。
“不是？是谁明知去辽会有这样一出美女爱英雄的戏，还偏偏要去？又是谁自倒经脉……”
赵偲神情极其复杂，有谎言被人拆穿的尴尬，也有惊慌失措般的无助，看我的目光忧伤而绝望，“你怪我的隐瞒？”
我背转身，他伸手轻触了我的手背，又瞬间滑落。“我从不敢奢求你的原谅，我会想法治好你的伤。”
明明是想逗他，可是我的心却因为他的消沉而难受，如被猫抓般，“十四，我怪你怨你，你也是人啊，不是神，怎么可以独自承受那么多？痛的时候不说痛，累的时候不说累，喜欢的时候不说喜欢。明明没有错，隐瞒了又如何，你并没有伤害任何人，为何不敢质问——我是为了保护你，不想要你内疚，不想要你有负担，我做的这一切统统都只是为了你。”
赵偲肯定被我吓傻了，他深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瞪着我神情惊疑不定。
“十四，你的谎言太拙劣，想要我不负担放我自由，就要做的滴水不漏，只掩住自己的耳朵是不行的。”
“青青——”赵偲又羞又喜，眸子中星辰闪烁，拥我入怀。
呆瓜，总算明白了么？
心如在云端，陶陶然乐在其中，“十四，我知道很多事是你不想说，或许是觉得没必要说，而我不介意你的隐瞒，因为所有的隐瞒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但我介意你的解释，我愿意用一生的时间来等你的解释。”
“青青——”他唤的缱绻，我的每根神经都如被蛛丝缠绕。
那个冬日的午后，阳光很好，淡淡的光晕在屋内流转，仿似流水年华。赵偲声音如歌，细细叙着他的经历，那是他第一次对我讲了他的事，他的童年他的顽皮，他的少年他的叛逆，还有他的苦闷他的茫然，他的渴望他的需要，他的骄傲他的失意，他的哭他的笑，……
日落复升，所有的故事终有讲完的一刻。
我呆呆地看着他，赵偲脸上已出现窘迫之色，单手盖住眼睛，“这样的十四是不是大大出了你所想？很丑是么？”
我一笑，饮下所有辛苦方有今日淡然镇定，谁说苦难不是最好的学校？岁月磨光了赵偲的棱角，但是却不曾夺走他玲珑剔透的心。
“十四，十四，”我轻唤，他似有些不忍，如孩子般从指缝中探出眸子的一角。“没有那些时光，如何会有今日温润如玉、独一无二的公子？”
赵偲有片刻地呆滞，缓缓放下手，深黑的眼睛里光芒愈盛，却飘过一丝犹疑，“青青，为何待我这样好？”
“这个问题着实有些复杂，”我偏头思索了一会儿，低吟道，他目光一暗。我笑了笑，又说道：“十四，你可愿用一生的时间来听我的回答？”
赵偲本是聪明的过分的人，一连两次被我逗弄，也是因为内疚失了水准，这次终是瞧出了端倪。
“丫头！”他低叫，目光越来越热，我四肢百骸微微一麻，还来不及体会，唇就被他轻轻咬上。